金烏西垂,赤霞滿天。


    藍昊天腳步飛快,原本要小半個時辰才能走到的柏府,隻花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


    隔了兩日再來柏府,竟發現府門外又是另一派光景。


    “盯梢的人明顯多了許多!”


    藍昊天看著街道上、巷子裏來來往往的人群,個個神色詭譎,心中忍不住驚歎。


    抬頭,柏府外圍的牆頭上忽然竄過幾道黑影,朝府內去了。


    “大事不妙,這些人居然敢闖進府裏去!”


    藍昊天眉心一鎖,立刻翻身上了圍牆。隻是黑影太多,又都分散而去,他獨自一人無法分身行動,隻能選一道黑影追上去。


    那黑影動作迅速,三兩下功夫便消失在庭院裏。藍昊天失去方向,正欲轉身離開,忽聞得屋簷下傳來幾道厲聲斥責。


    “子玦,你有未替柏家想過?孤立無援、腹背受敵,正所謂凡事留三分餘地,你倒好,把人往死裏整,你就不怕被人懷恨報複麽?”


    “是啊,子玦!咱柏家世代清正,可這並不代表就要因此與周遭所有人為敵,該籠絡的關係咱們還得照顧著,之前武家的案子你就犯了大忌,如今呂家若再遭重創,你讓柏家如何麵對眾人的指摘?”


    聲音蒼老渾厚,藍昊天停下腳步,趴在屋簷邊微微向下探頭,見偌大的廳堂裏滿滿當當坐了一屋子人。


    柏清玄端坐上首,麵上表情十分窘迫。


    “二叔公,三叔公,子玦理解你們的擔心。”


    柏清玄開口,還未說完便被一屋子人圍攻。


    “你知道還做這麽絕!”


    “咱們柏家蒙太祖恩典,曆朝皇帝都謹遵太祖聖諭,重用柏家人才。可獨木難成林,你以為柏家能存續至今,真的隻是靠那句清流世家的名頭麽?”


    “官場並非兒戲,走錯一步滿盤皆輸!你不要前途,也不能害柏家呀!”


    一群老頭你一言我一語,懟得柏清玄抬不起頭來。


    藍昊天靜靜聽著,早把刺客的事拋諸腦後。


    “各位叔公,子玦一心想為信朝革除積弊、刷新吏治,現如今陛下倚仗子玦、信任子玦,子玦定然要緊緊抓住這大好時機,為天下百姓做幾件實事。”


    柏清玄聲音堅毅,並沒有絲毫的怯懦。


    “做實事就做實事,可你不該趕盡殺絕!”


    “無論如何,你還年輕,要實現自己的夢想並不急於一時。你何必咄咄逼人,把他們逼入絕境!”


    “沒錯,從頭到尾你都做錯了!改革不是拿自己的命去革,而是推陳出新、循序漸進。你看看你,一個黃冊都能搞出那麽大動靜,邊城五萬將士的冤魂難道不該找你索命?”


    聽到邊城將士幾個字,柏清玄和藍昊天同時一怔。


    柏清玄蜷緊指節,嘴角微微抽動一下。


    他沒有立刻迴答他們的話,而是沉默片刻,忽然喉結一動,低聲道:“邊城五萬將士不該死,子玦承認這一點。可是五叔公,難道天下百姓就該被豪強大戶欺壓勒索麽?”


    “你……”


    五叔公麵色一白,話噎在喉嚨裏卡住了。


    “子玦,丁是丁卯是卯,你不能混淆視聽拿這二者比較。”


    “對,黃冊是民生大計,可你太過心急,逼得他們狗急跳牆。”


    藍昊天扒著瓦礫的指節泛起青白,邊城五萬將士,是他心底邁不過去的坎。


    是韃子殺了他們,可比韃子更可惡的是,害他們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信朝奸臣。


    柏清玄是這樁慘案的始作俑者,無論出於何種目的,他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他太心急,他太年輕,他下手不留餘地,幾位老人的話說進了藍昊天心坎。


    “子玦,停下來吧,新政不是這麽玩的!”


    二叔公眼珠渾白,已經看不太清上首那人的模樣。


    “二叔公,子玦不能虎頭蛇尾半途而廢!”


    柏清玄麵露急切,說話的聲音微微有些發顫。


    “二叔公輩分最高,他的話你都不聽了?”


    三叔公仰著脖子質問道。


    “二叔公,三叔公,請恕子玦不能從命!”


    柏清玄垂下眼睫,麵色黯然。


    “你!”三叔公嗬斥一句,“好啊,如今你是柏家家主,家主大人自然不會聽我們這些老東西的話了!”


    二叔公眼眶一紅,渾白的眼珠下溢出幾顆淚珠,“好啊!真好啊!子玦你當官了,翅膀硬了,誰的話都不聽了!我們這些老不死的也該早點進棺材了!”


    “二叔公,子玦從未如此作想……”


    柏清玄猛然抬眸,見二叔公老淚縱橫,心底一酸。


    “你既不願聽我們的,堅持我行我素,那我們也不必多說了。”二叔公扶著椅子站起來,顫顫巍巍,“你年輕氣盛,想要幹一番大事業是好事。”


    他鬆開扶手,抓起自己的拐杖朝門口走動幾步,“可你狼心狗肺,冷血至極,連柏家的姻親都不放過。你要革自己的命,革柏家的命,我們幾個老不死的絕不同意!”


    “二叔公……”


    柏清玄嘩一聲從太師椅上起身,眸底一汪深潭泛起陣陣波瀾。


    “你做什麽都可以,唯獨不能禍害柏家百世流芳的根基。”


    二叔公轉身,將拐杖往地板上重重一搗,兩行清淚忍不住直往下淌。


    “你不配做柏家子孫,自去祠堂請罪吧!”


    柏清玄立時麵色青白,眼睫打著顫,靠近他兩步忽然屈膝跪地,仰著頭乞求道:“子玦錯了,還請各位叔公諒解!”


    “子玦,”二叔公拄著拐杖向他探尋幾步,停在他跟前,伸出一隻枯柴般的手,想按上他腦袋卻又倏爾停下,“你長大了,不再是以前那個聰敏乖順的孩子,而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輔了!我們無官無爵,自然不夠資格管你。可隻要你還姓柏,就必須認柏家祖宗的管教!”


    “二叔公……”


    柏清玄抬首,眼底流光閃爍。


    “不必再說了,去吧!”


    二叔公擺手,仰起那張淚跡斑斑的老臉。


    藍昊天心內五味雜陳。


    他討厭柏清玄,不光因為那小子間接造成了兵部貪墨案,還因他優秀得過分了。


    讀書好,劍術高,人又帥,聰明能幹,年輕有為,英姿勃發。


    似乎這世上所有溢美之詞都能安到他身上,未曾料想這小子也有被長輩責罵、懲罰的時候。


    明明應該幸災樂禍,可藍昊天此時卻全然沒有那份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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