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琰聲聽了如此內幕,心頭正大動。端珣看著她一會兒蹙眉,一會兒又鬆開,不知在琢磨些什麽,便探手在她額頭上敲了一敲,好笑道,“這些如今與你也無關了,你這丫頭,有時候心思看起來真不像個小丫頭該有的。”


    她確實不是個小丫頭了。宋琰聲拂開他的手,看他一派閑情逸致,倒是好奇了:“你也不擔心?”


    “有什麽可擔心的,木雖已成舟,但也不是無解的局。”他氣定神閑,指尖動了動,“隻是時間估計得花得久一些。此番過後,估計又有好久見不著六姑娘了。”


    窗外開始飄起了小雨,伸出去一探,刺骨的寒冷。他們坐在茶樓的花下,眼看著雨勢漸大,行人三三兩兩地避著雨,最後這條小街上,清清蕩蕩,隻有雨水衝刷的聲音了。


    景雲和意雲是下午時趕到的,他們到的時候,宋琰聲正跟端珣在樓上聽戲。京門人愛聽戲曲兒,這花城唱的是小調,咿咿呀呀地唱著《鍾亭送別》,隻可惜上頭唱得賣力,聽眾卻也隻有他們兩個人。


    意雲一邊留神輕聲上來的時候,聽到樓上宋六姑娘漫不經心地詢問,“你聽懂他們唱什麽了嗎?”


    主子冷淡的聲音自那頭懶洋洋地飄過來,“一點點。”


    “那人為什麽在哭?”


    “大概是……自我感動?”


    “我也覺得,就送個別而已嘛,何至於如此。”六姑娘的聲音一抬,“我能再點一屜小籠包子嗎?”


    “不成。等你這局棋先贏了我再說。”


    意雲聽得已快要憋不住,臉都忍得快抽抽了,轉過頭去禍害景雲,“哎,你說我們現在要不要上去?”


    景雲冷冷瞥了他一眼,抬腳就往上走。


    “小氣。”


    上頭傳來抓棋子的聲音,六姑娘低軟的嗓音接著傳了下來。


    意雲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有人在自家主子麵前這麽膽大了,偏偏……他主子分毫不介意,似乎還很享受的樣子??


    端珣輕飄飄一句:“你真得好好控製一下你的飯量了,六姑娘。才剛才起,你叫了一盤葫蘆鴨,一盤芝麻酥,一盅桂花乳酪,現在還有半盤子的鮮花餅,你吃得完嗎?”


    那頭沒有聲音了。景雲步子一頓,聽到六姑娘頓了頓問道:“你是不是沒有銀子了?”


    “……”


    意雲狠狠咬著嘴唇讓自己不要笑出聲來,聽到主子在後頭說,“……一會兒等景雲過來給你結賬。”


    “……”


    宋琰聲被噎了一口,樓下卻猛地泄露幾聲掩不住的低笑,她一瞅端珣,對頭人丟了棋子,眉間一動,鳳目便抬了起來,喝令道,“看多久了,趕緊上來。”


    兩人一前一後翻上了樓,景雲臉上冷冰冰繃著,意雲整張臉憋得都紅了。


    宋琰聲清清嗓子,掩飾性轉過頭去,喝了一口茶。


    端珣好笑地看過來問:“那一屜包子還要嗎?”迴答他的是一記警告的瞪視。


    意雲憋著笑,打著拙劣的圓場,“六姑娘這麽能吃……能吃是福,能吃是福。”


    宋琰聲揉揉肚子,朝意雲笑笑,雖然這話並不大能讓她高興。


    “再坐一會兒吧。”端珣也沒起身,樓下還在咿咿呀呀唱著別離,他看一眼對麵圓潤得發光的六姑娘,“待會兒再上馬,估計她就得吐了。”


    宋琰聲報複性地偷偷伸手,在他那白衣衣袖上狠狠抹了一爪子。


    “我祖母和橫波她們呢?”她偷偷看了眼自個兒傑作,一邊看向兩人問道。


    “六姑娘放心。”景雲微一低頭,恭敬道:“我們的人已經選了新的渡口,護從也換成了殿下的暗衛,武功都不遜於我跟意雲,保證送六姑娘一路順利抵達京門。”


    宋琰聲點頭謝過。


    出了花城的時候,雨又開始飄了起來。她依舊同端珣共騎一匹馬,身上被套著他的長披風。雨水點點滴滴匯入她的眼角眉梢,她稍稍眯著眼睛,從他的手臂看到握著韁繩的瑩白雙手上,其中一隻手腕還隱約可見青紫,在雨水浸潤下更是醒目。


    “六殿下,你為什麽要這樣幫我?”


    三匹馬前後奔襲,路上隻有噠噠的馬蹄聲。她的聲音掩蓋在鬥篷之下,她也無法迴頭看清他的表情。端珣的胸膛散發著薄薄一層熱量,在這場冰寒入骨的雨水中,她隻感覺源源不斷的熱度傳了過來。


    端珣許久沒有說話,在她以為他沒聽清的時候,他笑了出來,溫和,清冽,帶一些慣常的逗弄,他說,“六姑娘,我想著你以身相許呢。”


    “……”


    這人……


    宋琰聲將他的鬥篷往下拉了一拉,掩耳盜鈴一般,當自己什麽也沒聽見。


    距離祖母安全等待的古渡口快馬加鞭約有半日路途,因顧著馬上的宋琰聲,因而他們到達時已是星子點點的夜裏。


    雨停了。


    她被景雲接著下馬,就聽到橫波遠遠喊過來:“姑娘!”


    這丫頭,江南一行還是改不掉她愛哭鼻子的習慣,一著急一慌神便是眼淚汪汪。宋琰聲輕輕迴抱了她一下,伸手將她的眼淚擦去了,“橫波,我沒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迴來了嗎?”


    “老太太呢?”


    橫波指指驛站,“昨個兒船上遇襲,老夫人不留神崴了腳,但好在不嚴重,現下正休息著呢。”


    “我去看看她。”宋琰聲點點頭,轉過身對端珣深深行了一禮:


    “此番多謝殿下特意出手相救。”


    端珣未下馬,他的衣服全濕了,黑發如瀑,絲絲縷縷落在他的肩上和背後,如同暈染的水墨。他發上別著一隻黑木簪子,眼下也是濕漉漉的潤著水光。他略低著鳳目,目光柔和,細細地看著她,似乎在心底刻印她的模樣。


    意雲這時迴來稟道,“主子,船隨時可以出發。”


    端珣一笑,“走吧,六姑娘,省得夜長夢多。”他頓了一下,“我看著你們走,去吧。”


    宋琰聲點頭,她的頭發因雨水同樣粘連在額頭上,她看看景雲和意雲,最後又定定地看向他,彎了彎眼睛道,“江南此行,阿好望殿下一切順利,早日歸京。”


    端珣看著那個小身影漸漸隱去了夜霧之中,他慢慢收迴了視線,唇邊的笑也淡了下去。明月水灣,薄霧朧朧,水波一聲一聲蕩漾開,他輕輕摩挲著袖口那一小塊油汙,就在這時,忽然又聽到那一頭似近似遠傳來了一聲低低的囑托,“殿下,照顧好你自己。”


    聲音清淩淩的,又帶著真切的關心。他能想象這丫頭在那頭欲言又止的模樣,這一句之後,便再沒有任何聲響了。


    鳳目中的溫和微微漾起又很快褪去了。他望著波濤暗流的江麵,驚豔絕倫的臉上逐漸升起幾分沉恃肅殺,仿佛剛剛曾出現過的那一絲柔和和縱容,隨著那一人的離開而被全然帶走了。


    “京門的消息,聖上還派出了傅家。”


    端珣毫不意外,目光也沒轉,對著景雲隨口問道:“是傅旁?”


    “是。”


    因有著端珣的護送,在船上的這半個多月都安然無恙,除了水上夥食實在不太好。橫波在一日日的搖搖晃晃中精神不濟,越發想念京門明月居的點心。


    宋琰聲一聽她提起這個,頓時覺得手裏的蝦米羹不香了。


    “快了,還有幾日,我們就能迴家了。”她這樣一通安慰,剛說著話,祖母便醒了。老人家心裏擔心著尚在揚州的祖父和下落不明的大兒子宋至,也沒睡幾個安穩覺。


    橫波看著也著急,船上這麽多日子過去,她們對外界都是一無所知。


    “姑娘,上次六殿下護送你上船時,有沒有關於大老爺的消息?”


    宋琰聲搖搖頭。


    按照聖上的意思,她舅舅南下處理江南鹽引偷稅一案,宋家協助,那自然是和端珣利益一致,是一隊人。若是祖父他們聯手,大伯未必不能從皇三子一黨手中奪迴來,隻看是用什麽法子。


    她將這話用來寬慰祖母,待老人家稍稍安下心來,橫波突然想起什麽來,“姑娘,你覺得六殿下如何?”


    “……”宋琰聲嗆了一聲,瞪大眼睛,“你這丫頭,做什麽問這個?”


    “問問嘛,你看殿下幾次三番幫你。”橫波彎起眼睛來,“再說殿下長得又好,京門很多姑娘都傾慕於他呢。”


    “我看,說不準殿下是真……”


    她連忙捂住了這丫頭的嘴巴,“盡是胡說。”


    老夫人這時微微睜開眼,看看一臉鬱悶的橫波,再看向她,低聲道,“六殿下……好是好,不過……”


    宋琰聲看著她搖搖頭道:“可他……到底是皇家人啊。”


    老夫人拉住她的手,靠坐在軟枕上仔細打量著她,“一入皇家深似海。我的兒,你是我的心頭肉,祖母哪裏舍得你嫁入皇家。我家阿好,是京門裏頂頂好的姑娘,是我們宋府的掌中珠。雖說現下說這個還早,但祖母希望你能永遠安穩幸福,永遠被人捧在手裏,像我們一樣如珠如寶一般地疼著愛護著。”


    “祖母……”


    老人家微微閉上眼,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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