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琰聲知道,在江南利益錯節的這張巨網之上,不說皇三子和潘縱江之流,另外更有無數人在暗下對宋家虎視眈眈,盡管祖父已經極小心周密了,但耐不住幕後人的賊心不死。


    她們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特意走的水路,沒成想都會有人一路追殺而來。為了掩人耳目,他們坐的是客船,船上還有很多坐船北上的行客。宋琰聲眼睜睜看著那船不斷接近,額頭上都急出了一層汗來。


    橫波在一旁詫異道:“這……這是怎麽迴事,怎地往我們這邊撞過來了!”


    現在她們雖說還沒入運河河道,但這裏的水流已是湍急,就算她能泅水也未必能逃得掉,而祖母和橫波們都在船上,這可如何是好。


    宋琰聲感受著腳底下猛然而來的衝力和震動,在一陣短暫的昏眩之後,她緊緊抓住扶欄,目光極沉地看向橫波:“快!去叫醒老太太,往人多的地方躲避。”


    兩船相撞,混亂聲起,不滿的議論聲從兩端接二連三地傳過來。她看著混亂中不少人登船,心裏隻盼著那些隨行的暗衛能夠保護好老夫人她們,不要被發現才好。


    可這些人顯然有備而來,一腳將急急趕來製止理論的客船老板踢下了水,又抓了幾個人當人質,很快控製住了整條大船。隨後,這些殺手便開始在船上尋找老的和小的,意圖明顯,果真是奔著她們來的。


    她眼瞅著要抓到她這邊了,手心裏都攥出冷汗來。她下意識偏頭看看底下的水麵,思考著要不要拚一把跳下去。若是跳了……這些人肯定會被她引過去,祖母和橫波就多一分安全。


    她捏著扶欄手心起力,在這些人推推攘攘四下抓人的時候,她咬住牙,正要全然不顧的時候,斜刺裏探來一隻手,將她拉近耳語道:“別怕。”


    這般清雅低柔的聲音——


    她心頭大動,急急抬眼,果真是端珣!


    “你怎麽會在這裏?”她下意識看看那撞過來的船隻,又看他身上極尋常的布衣打扮,“你一路跟過來的?”


    “一會兒再解釋。”端珣鳳目沉冷,緊緊握住她的手,“走,跟我離開。這裏有意雲斷後,你祖母那邊也不用急,有景雲幾個人護著。”


    宋琰聲看著那些人步步逼近,一咬牙,迴握住他的手道:“好。”


    這派過來的殺手大多身形矯健,看起來皆是功力不凡,卻不知端珣的人一時之間能否將他們除掉。


    兩人對視,在後一秒時,迅速後撤。宋琰聲個子矮小,她為了跟上端珣的步伐,正要使出吃奶的力氣奔逃,端珣卻伸手一帶她的腰,腿部一動,等迴神來,眼前的景色迅速掠過,他們已從人群中迅速騰出。


    “在那邊!快追!”


    她的腳尖堪堪才落地,端珣的手又是一緊,兩人迅速撤到了船尾。意雲以一敵眾,動作快到看不清楚,隻看見銀光泛泛。


    “上船!”


    端珣鳳目一緊。刀刃之中翻來幾個人影極快地往他們這邊刺來,那長長的劍鋒直直對著宋琰聲。她一下被雪亮的劍芒刺了眼睛,下意識閉上眼。


    叮——


    在劍鳴聲驟起的時候,宋琰聲感覺身子騰空,再次睜開眼的時候,一個布衣人正架著她迅速落往水麵。水上不知何時早停了一隻船,她站穩後下意識去找端珣。


    端珣護她下來,人還在那船上。他手裏多了一把銀白的長劍,她從沒見他使過劍,也從沒見過有人能將劍使得這般驚豔絕倫。端珣使劍,沒有華麗的技巧和手法,看似隨心,卻處處有章法。他的動作行雲流水般,劍氣淩厲而果斷,毫無拖泥帶水,帶著他其人特有的氣質。


    意雲很快從另一邊趕來護主,端珣執劍一揮,劍上“噗”地甩下一串雪珠子。宋琰聲清楚地看到他眉心驟起,鳳目中攏上嫌惡和不耐。


    端珣這人愛潔,平日裏白衣都是纖塵不染。他一劍解決了一個,在意雲接受的同時,他收劍迅速翻落,腳底的羊皮靴穩穩地踩在了船板之上。


    眼下離那頭已遠了好些距離,可是這群派來的殺手,比想象中得更難纏。


    就在此時,宋琰聲的目光瞬時一凝,眼前破空而來跟來了許多蒙麵的黑衣人,刀刃銳利地反光,精準地對住了他們——


    撲通——


    嘩啦——


    落水的聲音極不合時宜地響在意雲耳邊,他一刀刺入眼前人的咽喉,分神往自家主子那邊看了看。那用來救護六姑娘的船上此時搖搖晃晃,船上的人與暗襲的人纏鬥不休。他心中一跳,目瞪口呆地看著水波晃動的水麵逐漸歸於平靜。


    若是沒記錯的話,這裏離運河巨大的入水口不過隻剩下一點點距離了。一個不好,兩人被帶往那裏的可能性極高,尤其在這樣湍急的水流中。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關鍵是……他家主子不會水啊!


    宋琰聲是在一陣一陣的水流聲中醒過來的,她吃力地睜開眼,極艱難地翻了個身,從口鼻中斷斷續續流下不少淹進去的水。她的眼睛和鼻腔裏火燒一般難受,連唿吸都變得格外困難和折磨。她趴在淺灘的泥沙上緩了好大一會兒,才有力氣爬起來尋找一同落水的端珣,最後在身後不遠處,找到了半側身子淹在水中的他。


    他們還算是幸運的。這裏的地勢低矮,水流到了這裏已是大大減緩了,看著是被衝到下遊來了。她將人吃力地翻了個身,費了吃奶的力氣將他拖上來。端珣喝進去的水不比她少,落水時宋琰聲就看明白了,他原來不會水。當時河流湍急,她隻堪堪捏緊了他衣服一角,沒來得及做出任何舉措,他們就被水流裹挾著卷了進去。


    端珣唿吸極弱,她湊近都聽不到唿吸,怕是溺著了。前世她見過蕭府的一個姨娘被人推下了水,救上來後臉色慘白,就如現在端珣一樣。看著他緊閉的雙眼,她著急地咳嗽了好幾聲,喘過氣來才一個使力氣將人翻了過去。落水後人們有一個較古老的救水法子,就是迅速按壓人的背部,雖不知是什麽道理,但大概率能夠成功,不然也不會流傳下來。宋琰聲蹲到他身邊,看了看他有無受傷,情況看著還好,便將衝得發白的雙手使勁在他背上推按。


    她才推了數十來下,便聽到人猛地咳嗽起來。她連忙將人重新翻了過來,卻不料這人嗆了水,警惕心還是夠夠的,下意識就鉗住了她的手。端珣的手指現下沒有往常的溫暖,這也難怪,眼下天氣轉涼,水中更是冰冷,她想到這裏,被她抓著手,猛地打了好幾個噴嚏。


    端珣睜開了眼睛,他似乎感覺到身邊是誰,鉗製她手的力道也鬆了下來。


    “你還好嗎?”宋琰聲也不管手腕上多出來的紅印了,將人輕輕地扶了起來。她料想端珣習武可能有些屏息的功力,不然以他不會水的情況肯定不會這麽幾下就恢複了過來。


    “六姑娘。”他低低地喚了一聲,聲調平緩,隱約有些沙啞。等眼睛重新能視物之後,他沾滿水珠的眼睫抬了抬,這才看清了一旁蹲坐的宋琰聲。


    她臉色很不好,臉上東一塊西一塊的泥汙,睜著剔透上翹的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頗是擔憂的樣子。


    宋琰聲又打了幾個噴嚏。


    端珣咳出了嗆進去的水,鳳目略略一抬,極迅速地打量了一眼眼下的處境。


    周圍都是茂密的叢林,看著荒僻無人。再看一眼日頭,估摸他們衝下來也有一兩個時辰了。若是景雲他們尋來,想必還要一些功夫。這荒郊野嶺的,入夜又冷,宋琰聲一身濕衣服可受不住。


    宋琰聲被他稍稍拉近了些距離,他抬手摸了摸她額頭,眉心微微蹙起。她現下力氣耗費,眼皮疲倦地下垂,連抬抬手指都不想動了。


    “我沒事,隻是你……”


    她吃力地站著,指指前頭一個方向,細聲細氣道,“我剛才站在高處望過了,穿過這片小樹林,對麵能看到有處人家。”


    “你還有力氣嗎?”端珣放下手,見這小丫頭臉上白生生一片,便順勢帶住她的腰,往她指著的地方騰空而去。


    等到了地方,才發現這裏有好幾家住戶。眼下日頭漸沉,他們兩個乍然出現在此,倒惹得這邊的住民三三兩兩好奇地過來詢問。


    宋琰聲強作精神,信口拈來道:“我跟哥哥坐船迴家,不小心失足落了水,被衝到這裏來了。敢問能否借留一宿,待我們家人尋來,定有重謝。”


    端珣被她一聲“哥哥”叫得心底頭如同被小爪子輕輕撓了一把。


    這裏的住戶聽他們外地口音,也不疑有他,極熱情地請他們進來了。這裏的老百姓淳樸敦厚,見他們兩人都濕了衣服,女主人還貼心地準備了熱水,給他們備了衣服。


    端珣換上一身不太合身的粗麻布衣出來時,宋琰聲已經洗過澡,裹著小紅襖子坐在椅子上跟這家的女主人嗑話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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