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波喘著氣,費力地點了點頭。


    “你好好想一想,最近有沒有在哪裏撞見過趙姨娘?或者是她手下的侍女?”


    “……”她睜著迷蒙的眼睛看向宋琰聲,這麽一提,倒真想起來有次碰見過趙姨娘。她轉過頭來,肯定道,“好幾天前,我在大老爺的書房外碰見過她。她當時好像……好像手裏護著個什麽東西正要進去……”


    “那時候沒什麽人。我以為……她給大老爺送什麽進去呢,就沒多想……是她,她要害我?”


    宋琰聲輕輕拍著她的胸口順氣,“別急別急。你告訴我,那日她拿著的東西是個什麽樣子的?”


    “不大不小……看著方方正正的。”橫波仔細一想,她聽了心裏就有了數。


    “這事也怪我疏忽,橫波你別怕,她既然敢害你,我便不會讓她好過。


    次日,她便帶著燈燭去了碧紗櫥,宋書聲落水後受了涼,此後便一直精神不濟。馮氏剛剛替她梳洗過,見她來了,疏淡的眉心一展,“六姑娘來了。書聲才在念叨著你呢。”


    宋琰聲瞧了瞧七姑娘慘白的臉色,心裏不免難受。宋書聲還是個孩子,說起來比宋棋聲也沒大多少,趙姨娘何其狠毒,生生毀掉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


    她跟宋書聲說了一會兒話,看著馮氏轉身要走,便站起身來鄭重地對著她道,“大伯母,我有話要跟你說。”


    這宅子裏人人都當馮氏是個透明人,性子軟弱,不爭不搶,又無兒傍身,連著七姑娘也不受待見。可馮夫人認命了,她自己無所謂,但女兒是她唯一的依托。


    宋琰聲與她坐到了外屋的繡凳上,馮氏看她小臉繃得緊緊的,好笑地端來茶果給她,“要跟我說什麽,這麽嚴肅?”


    “上次在林府,七妹妹落水不是意外。”


    馮氏倒茶的手指一顫,水嘩啦啦濺到了外頭。宋琰聲看她手指顫抖,抬起頭來問:“大伯母看樣子心裏都是知道的。”


    “……好端端的,書聲平日又是最小心不過的性子,怎麽會無緣無故的落水?”她抽了帕子將水擦幹淨,一邊哽咽道,“她身骨不好,人又害羞膽小,不討她爹爹喜歡,就是平日裏受了旁人欺負,也不敢吭聲,問她她也不說,我作為母親又何嚐不知道呢。”


    “在這個宅子裏,我無子,勢弱,書聲自小敏感懂事,忍著讓著,不想我們娘倆的處境雪上加霜。”


    “這話是我聽嚴家姑娘親口所說,七妹妹是被棋聲暗地推下水去的。七妹妹不會水,若救助不及時,這就是想要了她的命啊。”


    “如今棋聲年紀還不大,但依照她的驕縱任性,她還會有下一次,而且一次比一次明目張膽、手段越發驚心。”


    馮氏揪住帕子,一時間又驚又怒,猛地咳嗽起來。


    宋琰聲在心裏一歎,她低頭解下腰上的荷包,輕輕放到桌子上。馮氏目露驚疑,看著她抽開緞帶,露出裏頭半截燈燭來。


    “這是……”


    這燈燭燃了大半,乳黃色的,是宅中給下人發用的,很是尋常,並沒有什麽奇特之處。


    宋琰聲看著這小半截的蠟燭,突然問道:“伯母,你與趙姨娘相處時間是最長的,你可知她精通藥理?”


    馮氏搖搖頭,“她確實會一些推拿功夫,老爺有頭痛的毛病,因而離不開她的手藝。但她精通藥理,我卻從未聽說過。”


    果然。


    “這麽多年她瞞得真好,這個燈燭就是證據。”宋琰聲指著桌上的東西沉聲道:“我近身的丫頭病了好幾日了,全拜這個所賜。”


    “這燈燭裏另有乾坤,混雜了一種秘製的毒草汁,難以察覺。隻要一點燃,便會被吸入鼻腔之中,從而令人精神不振,唿吸困難,直至身體衰竭。這種毒草,我經由一位朋友點明,是數種草藥糅製而成,毒性巨大,萬萬不會錯。”


    馮氏雙眼怒睜,手指顫抖地抓著絹帕,她已想到一種可能,顫聲道,“那書聲,書聲……”


    “這種毒草很難察覺,用毒人下得也很高明,是微小劑量慢慢投放的。七妹妹的房中常年有藥味掩蓋,更是難以被發覺。至於這個燈燭裏麵,用量稍大,隻要點燃了在通風處仔細辨認,就會發現不對。”


    馮氏再也坐不住了,慌忙起身,要去宋書聲房間裏查尋這種陰私毒物。她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子,輕聲道,“伯母別急,書聲房中的早已被換下,我剛來揚州那時候,這毒汁被浸潤在她的床褥子裏。不過上次更換之後,趙姨娘便有所提防,以她的警惕,估計現下七妹妹房中是沒有的。”


    大夫人聽出了她的意思,現下雖沒有,那以後呢,這毒又會下到哪裏,哪個意想不到的地方去?再說,這麽多年投毒下來,書聲也早傷了身骨。


    “我無子傍身,這麽多年也認命了,處處不與她計較。可我隻有一個書聲,她還這麽小,能對她們有什麽威脅?!”


    宋琰聲目光微微一凝,搖搖頭說:“人心不足。伯母,你就任由著趙氏興風作浪嗎?”


    由於去了那燈燭,橫波很快恢複了精神。她倚在床邊,偶然還有一兩聲咳嗽。這時候房門吱呀一聲,自家姑娘輕輕走了進來,闔上了房門。


    橫波看她這幾日臉上消減,心裏也不是滋味,對趙姨娘更加深惡痛絕。宋琰聲抬眼,替她蓋好被子,一邊好笑道:“你罵了這麽久,翻來覆去就兩句,還不如歇歇呢。”


    橫波眉頭一豎:“我要用我的唾液淹死她!”她順了口氣,見宋琰聲手裏拿著什麽東西,便好奇地湊了過來,問道:“這個是什麽啊?”


    六姑娘這幾日來總算臉上露出個笑容來,她抬了抬手上的小方盒子,將衣袖裏的信件一並抽了出來,笑著說:“是褚姑娘寄來的,真真是及時雨。”


    褚敏收到了上次寄給她的信,很快就來了迴信,在信中說不幾日要去京門尋她那大哥。褚敏又是不欠人情的性格,在信中捎來一份方子,還配了一副解藥,料想她能夠用得著。褚敏精通醫理,但調製出解藥也費了一番功夫,這解藥隻能解中毒尚還不深的。她想得周到,隨信寄來的方子,是可以用來調養受毒侵害過的身體,但至於能夠恢複幾成,還得看積毒多深,她也不能肯定。信中她還提到了一個揚州名醫,說有幾副藥尋不到可以請他來配置。


    橫波吃了解藥感慨一聲,“這褚姑娘,真是個厚道人。”


    “你從前不是還說她不近人情嗎,如今又誇起人來了?”宋琰聲一彈她額頭,接著將信件都收好,眉目透出一種勢在必得的精亮,“橫波,你雖是沒大礙了,但還得請你在床上裝個幾日。”


    “姑娘是要動手了?”橫波眼睛一亮,興奮得臉都紅了,“早就看她不爽了。”


    “燈燭總是個消耗品,她一日沒能毒死了你便不會放心,一定會派人定時來更換。到時候,來個人贓俱獲。”


    隔了幾日,在她院子裏終於傳來動靜的時候,宋琰聲正托著下巴在陪祖父下棋。她對趙姨娘還有個疑惑,她偷走老爺的官印到底為了做什麽?還意圖將看到她此舉的橫波殺了滅口。


    她心中隱隱升起不安。


    宋嘯渡看她心不在焉,喝了口茶睨她一眼打趣兒,“你這滿肚子的心事裝著,小心個子長不高。”


    宋琰聲眨眨眼睛,“才不會呢。”


    她在前世見過父親,見過蕭長元的官印,文武兩製,各不相同。文臣是方印,而蕭長元的將軍印是圓銅的樣式。這官印是發布公文極為重要的東西,小到職權所在的官衙內事,大到上疏請旨,都少不了這枚紅印,缺了便是一紙空文,可以說是個人身份和權力的彰顯。


    這趙妾偷竊官印,難免讓她產生一些不太好的聯想——難道是偽造公文?!


    前頭的動靜越來越大,打亂了她的思緒。宋嘯渡也放了棋子,看向底下來稟告的小廝,臉色極是平淡,“前院發生了什麽事了?”


    “……橫波姑娘,說是有人心懷叵測,要加害她。”


    宋嘯渡便看向宋琰聲,摸了摸胡子波瀾不驚道:“是了,你那個丫頭病了好幾日了,原來是這麽迴事兒。”


    宋琰聲看他這樣,估計他心裏明鏡般敞亮呢。他擺擺手,重新看向棋局,隨口道,“跟你祖母一同去吧。這宅子裏有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是該要好好修理了。”


    祖父從來不管後宅的事情,但不代表他什麽都不知道,相反,他心裏比誰都清楚。


    宋琰聲點點頭,福身告退了。


    祖母沐浴禮佛,被外頭的動靜鬧得眉頭都皺起來了。見宋琰聲過來,她抬了抬眼睛問:“是你房中那個丫頭?”


    老夫人被嬤嬤扶著起來,疑惑道:“聽說她病了好些日子了,怎麽還這麽有精神?”


    “……”宋琰聲輕輕咳嗽了一下,上前攙扶住她,“祖母,她不是病了,而是被人投毒。”


    老夫人腳步一頓,目光立即冷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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