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看來,這“錢姑娘”便是他那位寶貝女兒了。而其他姑娘們,估摸也都是商賈之女。她身邊一位姑娘一直拉著她不放,做出個親昵的姿態,頻頻對著錢姑娘昂首示意。


    她夾在中間,真想伸手扶額。她是重活一世的人,這點爭風鬥氣的較量在她眼裏實在是幼稚。


    “六姑娘對咱們揚州還不熟悉吧?不若跟我們出去走走?”


    “是啊,六姑娘不如去我家吧?我爹爹從紅胡子夷人手裏弄到一對黑天鵝,價值千兩,可珍貴了,咱們正好去看看?”


    錢姑娘冷哼一聲,指著她身邊姑娘嗬斥道:“好你個嚴保保,你沒聽見是我先邀請六姑娘的嗎?!”一邊又看過來,傲慢道:“什麽破天鵝也敢拿出來丟人現眼?我告訴你,瘦西湖便是我家的後花園,裏頭名花珍禽可多的是!”


    一眾姑娘們便跟著起哄:“嚴姑娘,黑天鵝有什麽好看的,不如去錢家的大宅子長長見識,你們說呢?”


    那位拉著她的嚴姑娘便憤聲道:“好啊你們,感情錢芊芊來了就不把我放在眼裏了是吧!”


    “我上次看過了天鵝,不如……”宋棋聲在她旁邊表了態,她這一句可不得了,徹底點燃了嚴姑娘一隊的怒火。宋琰聲被吵得頭疼,伸手一拉這八妹妹,歎氣道:“各位聽我說,我初來乍到,不如兩家園子我都去瞧瞧?”


    姑娘們這才稍稍平複一些,卻轉眼又開始吵起來:“那六姑娘先去我家看天鵝吧!”


    “嗬,六姑娘是客,想先去哪兒去哪兒,憑什麽先去你家?”


    “錢家那金山銀山堆砌的俗物我們不屑去看!”


    “你說什麽!你敢再說一遍!”


    “呸,我說你俗,你名字也俗,錢錢錢!全家就一個字——俗!”


    “瘦西湖又如何,趕明兒我家也造一個,你可等著瞧吧!”


    宋琰聲擠出了包圍圈,頭都被吵大了,她扶額不由想問:……你們不是說問我意見嗎?


    這吵來吵去的,誰還留意六姑娘,為了炫耀一番爭個麵子雙方人都快要動手了。她轉眼一看卷在其中的宋棋聲,幾步走過去將她拉出來。


    “你別跟著起哄了,讓她們去吵個夠。”


    見識了一番姑娘們的驚人糙作,宋琰聲幾日都待在後頭院子裏沒出過門。宋嘯渡倒奇了:“你這丫頭怎地能耐得住在家陪我這個老爺子?”


    “祖父你說什麽呢。”她斟酌著棋子的落處,眼也沒抬,懨懨道。


    “前個兒的事我聽說了。那些在外頭爭吵的,可都是揚州大商賈的姑娘們?”


    她點頭歎氣,“實在是戰鬥力超強,我都有些佩服和她們玩到一起的八妹妹了。”


    “長見識了?”


    宋琰聲吃掉一個子兒,托著下巴嘀咕一聲:“有錢也不帶這麽炫的呀。”


    正下著棋,橫波打扇進來迴道:“姑娘,嚴姑娘遞了帖子,要請你去她府上坐坐呢。”


    她稍稍抬了抬頭,拿了帖子一看。嗬,好家夥,金片製成的請帖,就差鑲嵌幾顆寶石了。


    “姑娘?嚴家人還等在門邊等迴話呢。”


    “不去。”宋琰聲的頭又開始疼了,轉念一想又道:“一會兒估計還要來人,你全推了,就說,就說我乏了,在午憩呢。”


    自打前幾日吵鬧了一番後,事兒還沒結束,這些個姑娘們不約而同都想拉了她來做“見證人”,三天兩頭地來請,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橫波去了一盞茶的功夫,臉都僵了,迴來又給她捎帶了一份請帖。她懶洋洋一抬眼皮,都不知如何吐槽了。剛剛還在說少個寶石什麽的,現下這張請帖真真就是珠光寶氣了。宋琰聲數了數上麵的珠寶顆粒,麵無表情道:“錢家,三十三顆,是迄今帖子造得最精貴的。”


    她頭也沒抬,將貼子丟給她,皮笑肉不笑道:“去迴了她家的,說姑娘我眼睛都被閃瞎了。”


    橫波扇子也不要了,苦著臉出去了。


    “祖父,人也看了,景也賞了,不如咱們迴京吧。”


    宋嘯渡看她一眼,摸著胡須道:“怎麽,這就吃不消了?”他把玩著棋子,心中似有所考量,片刻才道:“不急,再看看。”


    她皺著包子臉,思索一番後問:“可是因著大伯的事?”


    宋嘯渡隔了許久才一歎,目光深長,對著她道,“這江南的天,怕是要變了。”


    不提還好,說起這個,宋琰聲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往後幾日,都是連日的大雨,聽大房的嬤嬤說,七姑娘又病了。請了大夫過來一切脈,說是寒濕侵體,又兼思緒不寧所致。


    宋琰聲去碧紗櫥看了看她,屋子裏苦藥味濃厚,宋書聲麵色慘白地躺在床榻上,精神不振,連抬眼的力氣都沒有。


    大夫人馮氏也在,她坐在床邊,拿帕子抹著淚,她倒是沒想到宋琰聲會過來,忙用帕子幾下將眼淚擦去了,勉強撐了一個笑道:“外頭還下著雨,六姑娘怎麽過來了?”


    “我來看看七妹妹。”


    宋書聲發著低燒,撐起眼皮迷迷糊糊看向她。想是認了出來,嘴角輕輕動了動,伸手探向她。


    “好孩子,六姑娘來看看你。你……”馮氏握著她的手,臉色也是灰白,說到一半沒忍住驀地哭出了聲,“書聲,書聲,我的孩子,你怎麽這麽命苦啊。”


    “……連年的病痛,你讓娘可怎麽辦啊。”她頭發淩亂,痛哭不止,聲音哽咽。


    馮氏不得寵,府裏都知道,最大的原因是她沒給宋家生下子息,這就是她爭不過趙姨娘的緣故。但馮氏性子軟,是個息事寧人不惹事的脾氣,老夫人也念著她這一點,多番提點過她,但馮氏是個不爭不搶不管事的,她隻生了宋書聲一個女兒,便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七姑娘身上。隻是七姑娘體弱多病的,治了這些年,看過了多少名醫都沒能全治好了。


    宋琰聲觸及前世際遇,心裏不免難受,馮氏哭得慘痛,她便走上前安慰道:“伯母別哭了,七妹妹會沒事的。你在她麵前傷心,她自然也要傷心,這就不利於她好轉呀。”


    馮氏聽完,垂著頭胡亂抹了把眼淚,虹腫著眼睛看向她,像是第一次認識一般。


    “六姑娘,你是個好孩子。我知道的,隻是忍不住。”


    “七妹妹……這是自胎裏帶出的病根?”


    “是,隻是這些年突然發病,越發嚴重了起來。”馮氏長長歎氣一聲:“我這輩子隻得了她這麽一個女兒,要是有個萬一,我……”


    “伯母不如先迴去,七妹妹這邊我來看著,免得你們在這兒都要傷心。”


    “可是……”


    宋琰聲一笑,“您看著也幾日沒能睡好了,沒準兒您一覺睡醒了,七妹妹的病也就好了。”


    馮氏知道她此番是安慰,但聽了心中很是熨帖,便強作了笑站了起來,橫波在旁扶起她,待兩人出門後,宋琰聲才重新看向床榻。


    “七妹妹,能聽清我說話嗎?現在感覺怎麽樣?”


    “我……我難受。忽冷……忽熱的。”宋書聲吃力地伸手拉住她,哭道:“六姐姐,我沒敢告訴我娘,我……我怕是要不行了。”


    “胡說,哪有人自己咒自己的。”宋琰聲的視線落在她下頭的被褥上,一邊問:“你這症狀出現多久了?”


    “前年……前年開始的,夜裏……總也睡不穩,時常會唿吸不過來。”


    她聽完皺皺眉,心裏有了些不太好的猜測,總覺得她這病症與那日聞到的味道有關。她起了疑心,在床榻上一番搜索,卻並沒發現什麽不妥。現下屋子裏藥味彌漫,也聞不出那日的奇特味道。


    “七姐姐……”


    宋琰聲不死心,找了把銀剪子,將褥子翻過去,從邊緣處剪下一小塊布料來,她凝眉捏著這一小片,神情莫測。


    府裏每日都有姑娘們鍥而不舍地投帖子,宋琰聲也憋不住了,帶著橫波偷偷溜出了門。揚州城下了幾日的雨,外頭正是涼快,撲麵而來一股雨後的青草味,混雜著不同的花粉香氣。


    今兒個南角樓上格外熱鬧,等她們擠到了茶樓上,隻看見下頭停了幾輛轎子,有十來個仆從上上下下忙碌著搬箱子。


    宋琰聲奇怪了,四處打量一番,茶樓的客人都翹首在盼著什麽。


    她跟橫波兩個人走到角樓廊簷下,舉目一看,這下都驚了,兩人不由對視一眼。


    難怪她上樓來聞到一股子甜膩的果香,我的天爺,原來全灑在河裏了。


    揚州城內有一煙波河,乃自然形成,雨落時煙霧繚繞,實屬一大美景。今日一看,這河水近岸都是半紅,風一吹,便飄來一股嬰桃味。


    這嬰桃價貴,尋常百姓人家是吃不起的,但對於那些富可敵國的大鹽商們來說根本就不值一提。


    她們坐了一會兒,便把前陣子這河邊發生的事兒給探聽了個清楚。


    原來揚州有一高姓總商,一天突發奇想,覺得煙波河染紅了更好看,便大手一揮,令下屬四處采買了一整船的櫻tao運了過來,花了幾日來搗碎,然後全倒這煙波河裏來了。這番“壯舉”已經讓人樂道了好些天,今兒便有個鹽商不服,發誓要壓一壓他的風頭,放出聲去,說煙波河要滿金黃的才好看,扔些爛果子進去染色算什麽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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