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琰聲托著下巴,坐在老夫人的身邊,一臉事不關己漠然觀看的樣子。


    小薑氏被打得快沒氣兒了,將她娘一並招了出來:“是……是我娘看見六小姐的箱籠,起了貪心,便……便唆使我,趁著六小姐不在房中……前去偷竊……我娘說,六小姐的珠寶多得是,年紀又小……少了幾件也不會知道。”


    “無恥至極!”


    薑媽媽被押著進來就聽到老夫人怒斥一聲,接著便被踹了一腳,撲通一聲跪倒,接著眼前便被甩下來一包東西,洋洋灑灑的全是金瓜子。


    “你這個老貨,連這東西也敢偷!真真是家賊難防!”


    “這……這是六小姐賞我的,說是二夫人賞的,賞我女兒伺候得好,也有我的功勞。”薑媽媽平時作威作福慣了,但見了老太太,舌頭都捋不直了,更像是做賊心虛。


    程媽媽便哼道:“我家夫人雖不在,但你也不要信口開河。這小薑氏在夫人懷孕時確實有侍奉老爺的功勞,但賞賜早已賞給了她!我是夫人近身伺候的,從沒聽過有賞賜給你這不要臉的老貨!你也敢胡說攀扯功勞,做夢!”程媽媽停了一會兒,又道:“即便真是有你說的恩賞,夫人又怎可能將老夫人給小姐的慶生金瓜子賞你?”


    “這……這……”薑媽媽連忙俯身撿起一顆,老夫人房裏的金瓜子都有年款蓋印,都可查明。她抖著手,心知是百口莫辯了,不由狠狠瞪向前頭的六姑娘。小小年紀,竟有這樣可怕的城府謀算,人證物證,一應俱全,是要她的老命啊。


    “三夫人,這都是誣陷啊。老奴跟了你這麽久,真的從無此心啊,我求求您,救救老奴吧!救救老奴吧!”


    厲氏如今心都是亂的,老夫人冷漠坐著,往她這裏瞧過來,像在嘲諷她的無能一般。現在的局麵,她如何看不明白!便立即坐不住了,跳了起來罵道:“好你個老貨!你……你這惡奴,教唆你女兒去偷竊,原來是你得了甜頭,起了貪心!還好意思來求我救你!我!”說完便過去劈頭蓋臉扇了她兩巴掌。


    “老太太,都是我眼瞎,讓這刁奴鑽了空子!但她好歹是我房裏的管事媽媽,媳婦管教不嚴,不如將這母女交給我,我迴去定當嚴懲不貸!”說完便往前跪下,淚流不止。她心下恨得厲害,這怕是二房的一局好棋,一下子拔掉了她兩顆棋子。薑媽媽是她府裏慣用的手眼,她那女兒,不過就是她用來探聽二房消息的工具,沒了她還有其他人選。現下這個眼皮子淺的蠢老婆子,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連帶著她自己也惹了一身腥!呸!


    老夫人看著她淚流滿麵,沉默片刻,卻忽然看向身邊的六姑娘,竟向她問道:“六丫頭,你當如何?”


    厲氏如同被打了一巴掌,臉色難看得很,懇求道:“老太太,我知錯了,我知錯了!這等刁奴,就交由兒媳處置吧!”可她說完,竟沒料到,平日沉默柔順的六姑娘竟然接了這個話頭,從旁邊座位上下來,向她俯身行了禮,然後膝蓋一彎,朝老夫人跪拜而下。


    “祖母,這小薑氏,原本是抬了名位做父親的妾室的,自然便是我二房的人。至於這薑媽媽,在府內作威作福不是一日兩日了,前天還打了我的近身丫頭,至今臉上都沒有消腫。”橫波也一同跪下,將臉露出來,果然。


    老夫人看向宋琰聲,道:“六丫頭,好孩子,你起來,接著說下去。”


    “這婆子打了孫女屋裏的人,偷了孫女的東西,無非是因我母親未出月子,無暇管事。因此才欺侮到了我二房頭上!”


    “那你覺得,這二人如何處置?”老夫人這話一出,便等於將處置權交到了她手裏。


    “老夫人,不可啊!”厲氏急忙大叫,被老太太狠狠瞪了一眼。


    宋琰聲站起了身,背脊挺直,揚了笑容道:“孫女不喜歡打打殺殺的事情,本想送去官衙的。可這兩人既是家生子,便不能露了家醜。這樣不如把她們送去京郊咱家莊子內服役,按每月的例銀算,偷了多少銀子,便做多少年。祖母覺得如何?”


    小薑氏早暈了過去,薑媽媽瞪著一雙眼睛,慢慢坐倒在地,再也起不來了,哪怕是她們母女在莊子裏做到死,也還不清那些首飾寶物價值的銀兩啊。


    “如此甚好。程媽媽,你做事情仔細,將這兩人叉了出去,我一眼都不想再看見!”老夫人喝了口茶,對著宋琰聲溫和道,“好孩子,讓你瞧見了這醃臢事。既然是你三嬸嬸管教不嚴,我就讓她給你賠罪如何?”


    宋琰聲鑽進懷裏摟住她的腰,兩眼彎彎,嘴角露出一顆梨渦來,笑道:“阿好怎敢呀,祖母言重了。”


    “厲氏,你管教不嚴,識人不清,不能再把持中饋。管家鑰匙,今兒就交給二房。”


    “可是……老太太,沈氏她還在月子,如何掌家!”厲氏一聽要奪權,又怎麽肯相讓,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忽地厭煩道:“這不是你該曹心的了,迴去好好反省,禁足三月。”


    府內鬧出盜竊的醜事,觸及了逆鱗,老太太雷霆之下,三房厲氏被關了禁閉,掌家之權到了二房的手裏,真是一出好戲。不一會兒,全府裏都傳遍了。


    宋琰聲聽到娘親請她去時,正在和橫波爬在樹上摘桃子。這棵樹高,可以看到她三哥哥的躍白軒。現下正是慜陽學宮下學的時候,她家親哥穿著青衫,身後有幾個書童,正走過了垂花門。


    宋梅衡是她阿娘第一個孩子,自幼聰慧持重,深得她爺爺宋閣老的喜愛。她和這個哥哥歲數相差挺大,也不常見到,隻依稀記得他抱過她幾次。這個哥哥聰敏異常,是明德三十三年的探花郎,但之後卻一直士途不暢。前世她出嫁時候,才遠遠見他一麵。聽橫波說,三公子是曾極力反對她嫁進靖安將軍府的。想必那時他已清楚蕭長元並非良人,隻是她當時看不清,跳進了火坑。她家族衰敗之後,她再也沒見過她三哥哥,最後一麵卻是在葬禮上。


    這時候她三哥哥還是挺拔雋秀的少年人,沒有前世的沉悶潦倒之意,麵上笑容溫煦,想來心情不錯。


    她坐在樹上吃桃兒,遠遠喊道:“哥哥,三哥哥,你——”


    迴來啦——


    這句話沒喊完,便看到了他身邊一個生麵孔,這人穿著一身白衣,顯然是個外男。宋琰聲一驚,小短腿兒一滑,便猝不及防從桃樹上掉了下來。


    “啊!哥哥!哥——!”


    “小姐!”


    “阿好!”


    宋琰聲緊緊閉了眼睛,直直墜落而下。這桃樹這麽高,摔了真不是鬧著玩的。她來不及反應,自欺欺人地閉上了雙眼。


    彭——


    聲響之後,她愣了幾秒才迴神過來,好像沒有那麽痛啊。


    “阿好,還不快起來!你這個丫頭,怎麽這般調皮!”接著傳來她三哥哥急切的聲音。


    她頓時迴過神來,睜眼瞧去。首先映入雙眼的是一個少年,一個……異常漂亮標誌的少年。他的麵容精致如玉,眼睛是微微上揚的鳳目,此時鎮定又帶些笑意看著她。


    宋琰聲呆住了,看到那薔薇紅的嘴角彎起來,接著聽到一聲玉石相擊般好聽的聲音:“小丫頭,還好嗎?”


    她緩慢地眨了眨眼,透過少年又眩暈地看到他身後夏花盛放,姹紫嫣紅,還有花一般好聞的味道。端珣猜測這小姑娘可能摔糊塗了,隨後就看到剛剛還皺著一張臉驚恐未定的小姑娘緩緩跟他對上了眼睛,愣了一下,便輕輕地彎出一個笑來,清澈,純真,又有些不好意思。


    “謝謝哥哥。”


    這下輪到他自己頓了頓。隻見小姑娘低聲道完謝之後,便咕嚕咕嚕從他身上爬起來,往前走了一步,低頭也不敢再瞧她家哥哥了,主動認錯說:“阿好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不知怎地,他的心輕輕地被撓了一下。


    宋琰聲見了自己親哥哥心裏激動,一時便忘乎所以了。這時候才留意到,剛剛在樹上她沒看仔細,原來客人並不止被她壓了一把的少年一個,還有兩人。前世她長在深閨,嫁進了將軍府也沒見過外客生人,現下一張臉漲得通紅。


    鬧了這麽一出,宋梅衡心驚膽跳地檢查了一下她有無創傷,但萬幸隻是衣服破了道扣子。他拍拍她衣服上的草屑,又好氣又好笑地,對一旁三個少年人介紹道:“這是我六妹妹,淘氣得很。你們見諒。”又敲敲她腦袋,“好好跟六爺道個謝,幸虧他眼尖反應快,不然你這一下砸的,可不得斷胳膊斷腿。”


    宋琰聲抱著哥哥的脖子,她也是後怕不已,一張臉繃得跟她在樹上吃的桃子一般紅。她微微低頭,做了個福身的動作,軟糯糯又小心翼翼地看著這個救了她的“六爺”,輕輕道:“謝謝六爺。”


    這個漂亮的少年也排行老六嗎,不知道是哪家的六少爺。在她兩輩子的記憶裏,還真想不到是誰家的公子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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