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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贔屭和雪河站在祝始星宮的大門口,等著仙童傳消息。


    整個巫山煙雨迷蒙,水氣似霧非霧地彌漫在山間,腳下的石階上濕漉漉的,仿佛剛剛下過場小雨一樣。空氣中的濕氣遇到皮膚涼涼的,很是愜意,相較於漠北沒完沒了的狂沙和簡直把人抽幹的熱風,這裏就像是天堂一樣。


    雪河深吸了口氣,在山門前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贔屭見狀,說道:“待會兒見了你師父,說話多少也收斂些,把哄得他開心了,這事自然也就好辦了。”


    雪河不以為然道:“沒有直接破門而入,我覺得已經很收斂了!平時,星宮裏各處的大門不知被我踢壞多少呢!”


    贔屭扶額:“也就他能受得了你。”


    不一會兒,沒見著仙童出來,倒見杯雪心事重重地緩緩走到山門,向兩人飄然行了個禮,方才開口說道:


    “主人說,遇人不淑收了個逆徒,如今正在閉關反省,暫時不見外客。”


    “外客?我怎麽還混成外客了!”


    雪河一聽就瞪起眼睛來,抬腿就要往山門裏闖。


    “你的重點不應該是逆徒嗎?!”贔屭一把拽住她,又朝杯雪道:“不知仙童可否向仙尊提起過我?”


    杯雪點頭:“提了,但是主人說,跟天官大人不熟,也高攀不起,還是請迴吧。”


    嘖嘖,這老怪發起脾氣來還真是六親不認。


    “等我拆他的廟,看他還裝不裝清高!”


    雪河張牙舞爪地想硬闖,但贔屭就是死死按住不放:“鬼丫頭!當初若不是你先動手讓人抓住把柄,如今又怎麽會落得如此被動?”


    “我平白無故地會打他嗎?明明是他有錯在先好嗎?!”


    “嗯哼,好,我們假設他就是五行欠揍、哪怕誰打他都算替天行道!但是,唯獨你就不行!因為他是你師父。”


    贔屭攥住她的手腕:“尊師重道這叫規矩!無規矩不成方圓,這種大道理還需要我再講給你聽嗎?”


    “那凡事也得分個黑白對錯吧!”


    “正所謂長幼有序,我在這兒,你就得聽我的;你師父在這兒,就得先聽師父的——然後,再講你的是非對錯。”


    “可是他現在要當縮頭烏龜!他不肯見我啊這能有什麽辦法!”


    “那是因為你師父生氣了,要罰你,你認罰嗎?”


    “不認!我沒錯!”


    贔屭微微眯起眼睛,一絲慍怒若隱若現:“你再說一遍?”


    “我……那你要我怎樣?!”


    雪河到底是有些理虧,心虛地小聲道:“他不肯見我,要我怎麽辦?”


    “你就這是道歉的態度嗎?”


    杯雪立在山門旁邊,靜靜看著這兩個陌生人吵了一陣,也不知要怎麽解勸。


    她初到巫山,什麽情況都還不太清楚。隻見那陌生男子身材挺拔,穿著常服也看不出來曆;女孩子模樣俊俏卻十分兇悍,一身輕容紗裙看似樸素,身上配飾簡單卻皆是不凡。


    眼見這兩人在山門前鬥了幾句嘴,看得出談吐氣質皆是不俗,大抵是有些來頭的?


    正在思忖,卻見兩人僵持了一會兒,女孩突然就在山門前跪了下來,杯雪不由嚇了一跳。


    雪河雖是跪著,卻仍是昂著頭,看著兄長沒好氣地說道:“現在滿意了嗎?”


    “我滿不滿意有什麽要緊?得看你師父的意思。”


    贔屭揚揚眉,不以為然。


    “成,那就跟這兒死磕吧!反正我也不趕時間。”


    雪河腰杆挺得直直的,將衣裙拉好弄平。淺淺的櫻粉色裙擺輔在灰黑色的石階上,半透明的薄紗使畫麵莫名有一種雨打落花般淒美的感覺。


    贔屭也撩起衣擺,坐在她身邊:“我也不趕時間,陪著你就是。”


    杯雪見狀哪裏還敢耽擱,匆匆地一路小跑,徑直迴到老怪撫琴的禪房迴稟去了。


    束海還在不死心地擺弄著瑤琴,杯雪進來的時候,他正在給受傷的手指纏上紗布——十根手指,就連拇指都未能幸免,全被琴弦傷得滿是口子。


    杯雪見狀愣了一下,見原本金色的琴弦上染了斑駁的血跡,腥紅的顏色泛出別樣的光澤。


    “刀鋒上的舞蹈,還真是毫不誇張。”


    束海頗有些自嘲地看著傷痕累累的手指,歎氣自語道:“可惜啊,居然全荒廢了啊!”


    這是一雙多麽精心保養的手啊!十指細長,骨節分明,指尖靈巧而又敏感,曾經他一度認為這雙手完全就是為彈琴而生的,然而現在它們卻因生疏而顯得笨拙生硬,以至於被琴弦傷得體無完膚。


    他滿是沮喪地歎了口氣,注意力全然放在了自己的手指上,連杯雪稟報山門口發生的事情時都頗有些心不在焉的。


    等她說完,束海又歎了口氣,指了指琴邊空空的茶杯:“添茶。”


    杯雪遲疑了一下,嚴重懷疑他方才到底有沒有聽到自己說話,但主人已經發話,無奈隻得先端了茶杯下去。


    待重新奉了新茶上來,束海端過茶杯來咂了一口,杯雪趁機又說道:“那姑娘現在山門口跪著呢。”


    “你剛不是已經說過一遍了?”


    束海眼皮也沒抬一下,朝窗外望了一眼。


    庭院中一棵參天的銀杏古樹長得十分繁茂,幾乎遮擋了大部分視線,依稀隻能透過樹葉間隙望見山門的一角。


    束海眯起眼睛似是想到了什麽,將指尖在茶杯中輕輕蘸了一下,紗布被茶水沾濕,隨即輕輕向外一彈,窗外立刻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來。


    “主人!”


    杯雪見狀心有不忍,皺著眉頭問道:“你這是做什麽?”


    “給她加點戲咯。”


    “山裏濕氣重,我看那姑娘生得冰肌玉骨十分單薄,怕是要淋壞的啊。”


    束海聞言冷笑一聲:“這便是你沒見識了。她那可是崩雲絕裏出來的金身,天打雷劈都傷不得分毫呢。”


    說話間,山門前上空那朵烏雲中竟然當真傳出隆隆的雷聲,一時間天色驟然變暗,竟是雷鳴電閃。


    杯雪瞧得心驚,不忍道:“主人,您這是跟一個女孩子置氣呢?”


    束海哼了一聲,雙手倒背在身後,望著窗外一片煙雨朦朧。


    杯雪想了想,又道:“前兒已經下了好幾日的雨,庭院裏草都快長瘋了。唉,最近的雨水未免也太多了些。”


    “嗯,有理。”


    束海點點頭,伸出手來在空中一分,瞬間撥雲見日,卻隻餘了一小塊在山門處,仍是嘩啦啦地下著小雨。


    杯雪心裏歎氣,看來不讓她吃點苦頭,事情怕是不能算完。


    雖然看不到雪河的狼狽相,束海對眼下的狀況倒是十分滿意,轉身重新落座,雙手再次迴到琴上,隻是輕輕撫弄琴身,卻不敢再觸碰琴弦了。


    深紅色的琴身泛著漂亮的光澤,然而當指尖再次觸碰到“杯雪”二字時,竟是再次勾起多少年前那段塵封的迴憶。


    還記得第一次像這樣輕輕摩挲它的時候,杯雪琴剛剛製成。神木質地堅硬,其音色有如金石之聲,試了幾種絲弦皆是不合心意,普通的蠶絲更是難以與之相配。他便整日將自己關在房間裏,苦苦思索,隻與琴為伴。


    當初隻是聽人提了一句北荒之地有神木,他便真的遠赴漠北一趟尋木斫琴。經曆一番波折,等他帶著神木迴到中原的時候,適逢巫山女祭司來到中土祭祀父神,暫住於仙山上。


    為首的大祭司是位銀發的婆婆,帶著十幾位南荒之地的異族女子,皆是穿著奇裝異服,頭上戴著白花花的銀飾,說話的聲音也如銀鈴一般悅耳,與中原女子竟是大不相同。


    “喂,小道士,你整日抱著個破木頭做什麽啊?”


    他猛然一頭,隻見一張漂亮的南疆姑娘的俏臉赫然出現在眼前。滿頭亮閃閃的銀飾,一雙明眸如星,濃眉彎如新月。


    “這是,瑤琴。”


    束海愣了愣,木然答了一句。


    她伸出手來在琴上敲了敲,引得手腕上的銀鈴響作一團:“你們中原人的琴真怪,連根弦都沒有。”


    束海歎了口氣,感覺一兩句話也跟她解釋不清,便不想理會她了。


    姑娘的一雙靈眸覺察他態度不冷不熱地,也不再理他,注意力便轉移到屋裏別的物件上。隻是,她一走動,身上的銀鐲銀鈴相互碰撞發出各種聲響,讓人忍不住就要看她。


    她上身穿著靛藍色的粗布小卦,雖然精致卻很短,緊緊地裹著胸部卻露出一大截蜜色的腰身,線條柔美;下身是一條用彩線繡滿了各式圖案的藍黑色長裙,束著細長的帶子,掛著各種彩線編織的香囊和奇怪的小飾物,偏也是低低地掛在腰胯上,甚至大剌剌地露出肚臍和平滑的小腹。


    如此大膽而張揚地顯示著自己美麗的身體,這是中原女子絕對做不到的。


    當視線不經意地由她身上掠過,雙頰不覺一紅,慌忙把視線匆匆移開。


    “咦?你們中原也養蠱嗎?”


    她在屋裏轉了一圈,對牆上的字畫也不感興趣,然而看到他案頭的絲線卻是兩眼一亮:“那是蠶絲嗎?”


    “是。……但,不是蠱。”


    束海猛然迴過神,剛想將那絲線收了,卻被她搶先一步拿在手裏,放在鼻下輕嗅:“難道你們要拿它當琴弦?”


    她竟是咯咯笑了起來,露出兩個可愛俏皮的小梨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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