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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贔屭一襲幹淨的素色長衣立於宮門口,墨染般的長發尤是反襯得烏黑油亮;藏青色束腰,金棕色的絡子上掛著塊瑩潤的青翠玉玨,一改往日的雷厲風行的威嚴,整個人都顯得儒雅飄逸,竟是像個意氣風發的貴族公子。


    重黎慵懶地歪在美人榻上,正有些出神地瞧著地板上呈現的星象。寢宮的地板跟外頭的台階一樣,都是半透明的玄冰製成,由於法力的作用映出幽遠的深藍色,宛如夜空一般,繁星璀璨。


    世人觀星象皆要仰望天空,而這裏是三界至高之處,滿天的星鬥皆是踩在腳下,如同輔了鑲嵌滿鑽石的地毯。


    聽侍女綠腰稟報一聲,她這才抬了抬眼皮。見贔屭是這副打扮,竟是頗有些意外地愣了愣,隨即微笑地向他伸出手:


    “吾兒來了?過來,近前說話。”


    這個態度,跟上次完全是天壤之別!


    贔屭心裏一陣感慨:還真讓雪河這丫頭說對了。


    他恭恭敬敬地先行了禮,便邁步來到母親身邊。沒想到重黎直起身來,直接把他拉到身邊坐下:


    “最近累不累?天帝難為你沒有?”


    贔屭苦笑著說沒有,忍不住問道:“阿娘,您真就那麽討厭我穿官服啊?”


    “嘁。”


    重黎白了他一眼:“金甲衛是幹嘛的,你心裏沒數嗎?”


    贔屭不由皺眉:“當初我進金甲衛的時候,您可是點了頭的。”


    “你心裏早已經決定了、兄弟間也商量好了、甚至跟你舅舅連招唿都打好了才最後來通知我,我還能說什麽?”


    重黎陡然翻臉:“不讓你去?我攔得住嗎?你能聽嗎?”


    贔屭略顯尷尬地摸摸鼻子,沒有反駁。


    重黎歎了口氣:“天帝多精明啊,文有樞密院、武有金甲衛,台麵上光鮮的事他自己做、好人他自己當;難辦的、得罪人的事就全丟給你們——傻不啊傻啊你?”


    贔屭也不說話,低頭默默聽著。


    重黎又繼續說道:“我知道你本事大,從小心思就細,想問題周到、能擔事兒,你去哪兒我都放心——但是就因為這樣,你遇事兒都自己擔著,你弟弟妹妹資曆太淺、從小順風順水的缺少曆練,全跟著你去做了金甲衛!你管得過來嗎?


    哼,我看早晚要出事情。”


    “我們兄弟,向來是共進退。”


    “你當天帝看不出來嗎?他就是成心要累死你這王八蛋。”


    重黎氣得咬牙,恨恨地說道:“等著吧,隻要出事兒就找你,哪個出了事都是找你!你啊,就是一專業擦屁股的。”


    重黎越說越激動,氣喘難平,目光又迴到夜空一般的地板上。


    贔屭淡淡一笑,伸手握住母親的手,沒說話。


    一顆閃亮的流星劃過夜空,劃出一道優美的線條。


    兩人同時望著那片星空,沉默了許久,重黎才緩緩說道:


    “……我是心疼你。”


    “我知道。”


    贔屭的目光迴到她的臉上,說道:“所以這次的事情,我打算放手交給他們自己解決。”


    重黎微微皺眉,望著那雙深邃的琥珀色明眸:“真想好了?”


    贔屭點頭:“我新簽了個契人,已經交給他們了。”


    重黎揚了揚眉,目光仍是停留在星象上:


    “好事。你看這星盤,紫微帝星黯淡,已成眾叛親離之勢;而北荒之地突生異數,龍氣正盛——你眼光不錯,我瞧這人挑得還成,興許能做個盛世明君,將來也算都是你們兄弟的功勞。”


    “但願如此吧。”


    雖然嘴上這麽說,語氣中卻顯得底氣並不怎麽足。


    重黎眼中浮現一絲笑意,突然抓他的手腕:“那,我來幫你下這決心。”


    “啊?”


    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從現在開始,你哪也不許去。”


    重黎一雙深紅的幽瞳微合,不動聲色地打了個響指,沉重的宮門砰地一聲關閉。那宮門也是由玄冰雕琢而成,雖然透過它仍可隱約望見外麵的景色,事實上卻已經與整個世界完全隔絕開來。


    耳邊唯剩下一片寂靜,像是被扣在透明的鍾罩之中,孤立無援。


    饒是贔屭這樣向來沉穩冷靜的人,此時竟也有些慌了:


    “阿娘,你這是做什麽?”


    重黎站起身,挽起他的胳膊便朝庭院中去:“幫你啊!”


    贔屭立刻麵露難色:“不是,天帝還等著我去匯報進度……”


    “別太把自己當盤菜了。”


    重黎哼了一聲,冷笑道:“離了你,天塌不了、地陷不了,天帝要怪罪下來自然有阿娘頂著,怕什麽?!”


    贔屭突然意識到不妙:“阿娘,我手上還一堆正事呢,下再次來看您可好?”


    “少跟我放屁!”


    重黎瞪他一眼,完全不買帳,硬是拖著他穿過走廊進了花廳。眼前一片豁然開朗,庭院中央的海棠開得正是絢爛。


    “不是,我真走不開……”


    贔屭苦著臉,心裏一團亂麻:寧王府的事他隻布置了個大概,好多細節都還沒有敲定,困難肯定不少;而且,他已經承諾了覃柏‘叫天天應、叫地地靈’,如今自己被困在離恨天上,這不是坑人麽?


    就覃柏那膽小、遇事就躲的性子,萬一有事想找我又找不到,迴頭見麵了怎麽說?——天上信號不好、我沒聽見?別的不說,就光是雪河那張利嘴就能罵死我了。


    然而重黎哪管他這些,強行把他拽到海棠樹下。正坐在樹蔭裏看書的漪蘭君一抬頭:


    “喲,贔屭來了?”


    “爹。”


    贔屭滿麵愁容地叫了一聲,上前行了禮。


    漪蘭君見他神色怪怪的,皺著眉頭看看重黎:“你這又鬧什麽妖?”


    重黎卻顯得十分輕鬆,一甩袖子,石桌上便添了副水晶棋盤來:“夫君上次不是說,好久都沒人陪你下棋了麽?我就把他捉來陪你咯!”


    “隻怕他人在這,心思也沒在吧。”漪蘭君笑道。


    “那你剛好趁機多贏他幾盤啊。”


    重黎雙手把贔屭強行按在坐位上,笑眯眯地說道:“自家孩子,殺他個片甲不留,完全不用客氣。”


    “趁人之危,並非君子所為啊。”


    漪蘭君看出她似乎就是有意整他,微笑著勸道:“他現在身居要職,你莫要胡鬧、耽誤他的正事。”


    重黎麵色一沉,低頭問贔屭:“我問你,盡孝算不算正事?你娘今天很不、開、心,我就要你留下來陪我,行不行?”


    贔屭心裏一沉: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看來這迴是注定要放眾人的鴿子了。重黎要是想成心想攪和,那就是天帝來了也沒轍。


    想到這,他隻得投降道:“您就是最要緊的正事。”


    “真乖。”


    重黎這才一臉得意地落了座,一麵將棋子擺上棋盤,一麵轉頭喚侍女:


    “綠腰,上茶!”


    ——


    凡間,寧王府,夜色深沉。


    大半夜被臨時拎起來開會的覃柏生無可戀地看著這一桌子人。


    八個人全到齊了,從螭吻開始,輪流陳述這幾天來在王府以及軍中遇到的各種問題。什麽軍心渙散、缺乏訓練,文官隻管內鬥、武將也不團結,王府中豢養的幕僚們又隻想著爭名奪利根本就不是一條心等等,聽得覃柏一陣陣地犯困,不時地往內室裏偷瞄幾眼。


    雪河從不問政務,早早就鑽被窩睡覺去了。


    天上有天條,神仙不許談戀愛。所以這一桌子光棍哪裏就能體會他此時百爪撓心一樣的感受?


    ——媽的,大半夜不睡覺,我還得陪你們在這開會?要不是因為打不過,老紙早就翻臉了好嘛!


    贔屭不在,三哥蒲牢算是說話最有份量的一個,隻是他脾氣也忒好了些,說話總是和風細雨的,有道理歸有道理,壓根兒就鎮不住這些囂張跋扈的妖魔鬼怪。


    “銀子就往那一放,就沒有練不好的兵。軍營這邊不用擔心,一個月肯定能給練出個樣子來,這都不叫事兒。”


    “招兵這頭兒也不用擔心,雖然不能像朝廷那樣貼皇榜公開招募,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消息已經散出去了,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湊齊十萬人馬也就是個把月的事。”


    “糧倉我已經找好地方了,十萬人馬的軍備問題不大。主要是馬匹不好搞,缺口有點大,我已經打發人去關外打聽著了,這幾天就能有準信兒。隻是,銀子不能少。”


    眾人說來說去,問題歸結下來,還是缺錢。


    大家的目光不約而同都落在眼皮直打架的覃柏身上,他卻一愣:“都看我幹嗎?我早沒錢了好嗎?!就你們這個花法,真當王府的錢都是大風刮來的嗎?!”


    蚆螛立刻白了他一眼:“激動什麽,說得就跟王府的錢全是你掙來的一樣。”


    “嘖嘖嘖,入戲挺深啊少年。”


    “哈哈。”


    覃柏黑著臉不說話。


    “行了,這事我知道了。”


    蒲牢見狀攔了一句:“你們就隻有錢的事兒,是麽?”


    眾人點頭。


    “你們不是神仙嗎?”


    覃柏才不甘心被他們擠兌,反擊道:“銀子算什麽,自己用法術變啊!凡仙都會撒豆成兵、點石成金什麽的,你就不會嗎?”


    “那都是江湖術士的歪門邪道!假的!騙人的東西!……你是三歲小孩嗎?這種事都信?”


    “怎麽連基本常識都沒有?你這種腦子怎麽當上河神的?現在凡仙的門檻這麽低嗎?”


    “……天真可愛。”


    “哈哈哈這個梗我能笑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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