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間,總是聽到路過的漢人行腳商時常說起漢地的習俗。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那麽按照漢地的習俗,他和她應是一生一世的夫妻了。


    一個念頭一旦種下,便如星火燎原,一發不可收拾。


    他輾轉漂泊,歷經艱險,終於踏上了烏茲的國土。


    天山腳下,雪嶺千裏,銀裝素裹,十裏紅妝。那一日,正逢烏茲王女出嫁大梁。


    鑲金乘輿,垂絲帷幔,喜綢飄揚。由大梁皇帝親軍護送,極為鄭重。高頭駿馬列陣,駢車並駕,儀仗繁冗,一派天家威嚴。


    他立在萬民之中,舉頭遙望送親的隊伍如長龍,一眼望不到盡頭。


    王女高高坐在送親的鸞座之上,一身赤紅嫁衣,鳳冠霞帔,手捧絹扇。


    那一日,風也徐徐。錯身之際,帷幕被吹開,露出她的笑靨,滿溢著為人新婦的羞赧與喜悅。


    他聽到熟悉的嬌聲對侍奉的女官笑道:


    「我的夫君是大梁的皇帝。我將來,也許能做皇後呢。」


    刻著「朝露」二個漢字的血玉掉落在地,被滾過的四駕車轍碾作齏粉。細小的碎玉有如血跡,迤邐一路。


    即便在夢中,他也在心底深知,這就是她的本來麵貌,真實心意。


    浮浮沉沉間,心口痛意洶湧,蔓延全身,急於要尋一個宣洩口。


    再睜眼之時,身前的少女竟還未離去。為了迎合他,她還高高昂著頭,纖長的雪頸向後仰去,青絲散開曳地,髮髻上隻剩一支孤零零的釵還在疾烈的風中搖搖欲墜。勾魂奪魄,媚而不自知。


    這一夢,竟如此之久。


    既然是夢,他為何還要克製,為何不能肆意擷取?待烈火燃燒殆盡,一切總會化為塵跡。


    於是,他抓緊了那一瓣小小的嫣紅,想要在掌中揉碎卻又不忍。這是一道刺痛他的傷口,需得吮於口中反覆廝磨,才勉強覺痛意稍減。


    他憶及,她之前在烏茲王庭確實說起過,想要親眼目睹大宛國的汗血寶馬,於闐國的和田玉石,還有高昌國的千丈金佛。也曾滿眼期許地說離開王庭後,要和他一道走遍西域,陪著他著書譯經。


    一貫的虛情假意。


    他望著她已在懷中失了神,依舊不動聲色,出離地冷靜。


    哪怕暖玉生香,嚐到口中卻隻剩下苦澀。


    「襄哥哥,你弄疼我了……」她嚶嚀一聲,麵上紅暈更艷,漾著水波的眸子泫然欲淚,好不可憐。明明吃了痛,一雙藕臂還勾著他的頸不鬆手,隻將朱唇絞得緊。


    他伸手抵開她死死咬著的唇瓣,免得她破皮出血,想道一聲「抱歉」,力道卻分毫不減,口中淡淡令道:


    「受著。」


    聞言,她眉心微蹙,迷離的眼中有幾分無措,眼尾暈開一絲薄紅,會錯了他的意,聽話又委屈地銜住了她唇齒之間的手。


    今日這夢境果然是荒唐至極。


    可他仍是忍不住沉溺其中,頭一迴如此清晰地感知到了何為刻骨銘心。


    漫雪之後的洞窟裏,堆雪先凝作白霜,再凍結成冰。冰棱橫生,掛在岩壁,一株株玉樹瓊枝,尾端還墜著水滴,顆顆晶瑩剔透,時不時落下。


    有如更漏聲,一滴一滴落在幾近燒幹的心頭。


    始終沒有結束,也不會有人來。


    困在洞中多時,未飲未食,極熱又極渴,朝露難耐地仰頸,唇口微張,等待頭頂的一根根冰棱淌下水滴,落入口中。


    每一滴,都有如甘泉清冽。她再也等不及水滴再落下,挺身上前,含住了潤濕的冰棱,涼意霎時在口中擴散,沁入心脾,暫解了她綿長的渴。


    朝露披衣坐起,遍體的痕跡,有如雪間紅梅,點點香艷。


    方才征伐不斷,攻城略地的將軍已昏睡過去,那藥丸的藥力著實不輕,連她自己都恍覺是做了一場夢似的。


    如果是夢,倒是希望永遠不要醒來。


    尤其是他,最好永遠都不要發覺,她又趁人之危,又在他毫不清醒的時候,又再一次卑劣地誘惑了他,強占了他。


    反正就快要死在此地,生命和歡愉都有如曇花一現,她倒也沒有那麽強的負責感。疲累癱軟的身體由不得她細細思索,該如何應付甦醒過來發現自己破戒的佛子。


    說到底,她還是怕的,無法麵對。


    她隱隱感覺到,今日的洛襄,委實有幾分奇怪。


    一開始的遲鈍生澀,到後來的肆意掠奪。像是愛極了她,又恨透了她。


    愛恨交加,溫柔一時,暴戾一時。她分不清,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他。分明和前世完全不一樣了。


    她曾想過要奪迴主動權,可節奏一直在他手掌中,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掌她生死,分毫不由她控製,更不由她逃離。


    到頭來,她衣衫盡褪,烏髮散亂不堪,他的僧袍倒是齊整,幾乎一絲不亂,一如他睡著之時仍舊冷酷的麵龐,堅冰難融。


    朝露不敢迴味,任她再活一世,都覺得小臉發燙,熱意驅之不散。


    想到最後,她幹脆穿起了舊衣,將身上斑斑點點的痕跡用雪水擦去,將衣上皺得不成樣子的紋路捋平。她人生的信條向來都是,能躲多久,就避多久。


    朝露本是信心滿滿,卻在與醒來的洛襄兩兩相對之時,還是瞬時愣了神。


    閃動的眼神出賣了她掩不住的一絲慌亂。像是張牙舞爪的貓兒遇到猛獸時,當時第一反應就是跑。<="<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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