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扼住了喉,艱難地發聲,句句錐心:


    「若我當日知曉你今日會來屠城,我恨不得你埋骨荒漠,死無葬生之地!」


    他緩緩鬆開了她的脖頸,恨恨道:


    「所以當年,你就是騙我的。你根本不想和我一道走?嗬,你們這些漢人,都是騙子,騙子!」


    「我騙你之事,又何止當年那一件?」她苦笑一聲,語調冷漠又疏離。


    掖擎不以為意,轉而冷笑道:


    「無妨。我這次來,就是要帶你出宮。我們胡人二嫁三嫁都習以為常,無論你願意也好,不願意也好,今次都由不得你了。」


    「聽說,你為那狗皇帝還生下一個女兒。我的人去找了,一併帶迴草原。你還滿意?」


    掖擎笑得肆虐,她卻閉了閉眼。


    下一瞬,他的笑聲戛然而至。


    已在殿後燒了大片的火苗一下子竄上了前殿的屋頂,連綿中,不斷吞噬著琳琳琅琅的雕欄畫棟。


    在他驚愕間,她平淡道:


    「我當年就告訴過你。我此生,出不去了。死,也會死在這九重宮闕裏頭。」


    他凝望著她白如新雪的麵上忽有清淚一行行落下,幾近哀求地說道:


    「如今,唯有一死,以息掖擎殿下雷霆之怒。唯望殿下不要遷怒他人,這宮裏的人都是無辜的。九泉之下,再向殿下請罪。」


    說時遲那時快,掖擎聞聲已是遲了,望見她從朱紅的唇中吐出一口鮮血。


    掖擎咬牙啟齒,驀地升騰的怒火掩蓋住他眼底的慌亂:


    「你為了不和我去草原,竟要吞毒自戕?!」


    她搖了搖頭,反而釋然地輕輕一笑道:


    「我這一死,便是解脫了。」


    掖擎錯愕過後,疾步上前,死死盯著眼前的女子:


    「你不是說這宮裏的人無辜嗎?你不是讓我不要遷怒他們嗎?你敢死,我讓整個宮裏的人陪你一起。你聽好了……」


    她輕啟朱唇,艱難地說出了那三個字:


    「對,不,起。」


    「我這一生,騙了太多人。但有一事,我從未對你說謊。」她哽咽著,吃力地斷斷續續道,「我真的,很想很想,去草原看一看你說過的螢火蟲,到底是不是比皇宮的燈好看?」


    「可惜,看不到了……」


    掖擎聞此,突然放聲大笑起來,笑聲倉皇又淒涼。


    笑夠了,他躬身,靠近她。


    在此生與她最近的距離間,女子已沒了聲響,氣息漸無。細膩如緞的麵龐他想了十年,那一雙近在咫尺的美目翕張,眼底有一行淚劃過。就在他忍不住伸手之際,那滴淚便彈指灰飛。


    他最後還是收迴了手。前殿的最後一段雕梁轟然倒塌,墜落在火海之中,吞沒了那個血色的身影。


    他的背後,是整個皇城的漫天紅光,如若冥河彼岸的業火,燒不盡前緣盡誤。


    掖擎握緊了拳頭中那枚繡鷹的錦帕。仿佛用盡了指間所有力道,將那頭雄鷹的頸掐斷在掌心。


    但為君故,沉吟至今。沉吟至今,卻隻剩下荒唐可笑。


    跨出最後一階門檻之時,他五指一鬆,柔軟的錦帕隨風掉落在猩紅的火光中,轉瞬便被烈焰吞噬殆盡,化為灰燼。


    他空蕩蕩的心中,隻存了一個念頭。


    此仇必報,定要大唐百倍奉還。


    ……


    「轟——」


    佛鍾長鳴。


    地牢中不知何時漏了水,一點一滴泅染了玄衣男子花白的袍裾。


    掖擎從冗長的迴憶中抽身。垂目又望見手中的馬球,仍穩穩躺在他老繭斑駁的掌心。


    莫名的淚光漸迷了眼。


    半生被困長安為質,往後餘生在涼州為質。


    殺伐一生,成王敗寇,本無甚可留戀的。


    卻因今日見了那女童與故人何其相像的容貌,而無所適從,而再起心瀾。


    求而不得,有憾無悔。


    年紀大了,雙手容易顫抖,他手中馬球失衡掉落,慢悠悠滾出了牢門,又被一隻布滿青筋的老手撿起。


    見來人去而復返,掖擎輕嗤一聲,


    「蕭懷遠,今日得空來受死了?」


    「……」


    「有本事,把老子放出來,再來打一架。」


    「……蠢貨……」


    「你敢罵老子,再蠢有你蠢?」掖擎雙手抱胸,仗著腦子裏知道他所不知道的前世之事,挑眉道:


    「你是為了她,才收留她逃出宮的女兒的吧?就算這樣,她也不會記你的好的。」


    掖擎嘖了一聲。憶起前世,這老小子沒被他的雄兵打趴下,反而死在了狗皇帝的閹人手裏,現在想來,真是唏噓不已。


    「我兒能娶她女兒,你兒子能嗎?」來人不受他激將,故意皺了皺發白的濃眉,哼笑道,「哦,忘了,你沒兒子。」


    「老子有!」掖擎喝道。


    他確實有,他前世有的。他話鋒一轉,嘿嘿笑道:


    「反正,你兒子,就是我兒子。」


    本是翩翩斯文的清雋男子忍不住粗口道:


    「你放屁!」


    語罷,他不耐煩地將腰間的水囊扔給了牢裏的掖擎。


    掖擎一把接過,打開囊口,聞一口,酒香濃鬱。他嘖嘖道:


    「不錯,涼州的女兒釀。好酒。」他瞥了一眼神色冷淡的男人,眯眼笑道,「怎麽,又有事求我?」


    男人將紙筆扔給他,道:<="<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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