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擎沒細想,問她道:


    「此話當真?」


    她鄭重地朝他點頭,應道:


    「絕無虛言。」


    兵戟聲越來越近了。她甩開了他的手,將他從小門推了出去,將門合攏。


    那道暗紅色的門縫越來越越小,直到完全閉闔,而她在門的另一頭,失了色的麵容卻像烙刻一般映在了他心底,一生一世,揮之不去。


    掖擎滿懷期許,兩年又如何,他可以等的。


    第二日的出逃並不順利,有幾個一開始就跟隨他的親衛被禁軍的利箭刺中,死在了途中。


    死前還緊緊抓著他的箭袖,吐著血說要跟他迴王庭,要他為他們報仇。


    待他九死一生,仍然成功地迴到了迴鶻王庭。


    草原勢力向來慕強,父汗不僅默許了他的行為,還將他正是冊封為王子。無人再敢像幼時那般欺侮他輕視他。


    王庭中,上至大臣,下至牙兵,見了他,無不恭恭敬敬叫他一聲:


    「掖擎殿下。」


    他在口中咀嚼著這個詞,腦中想的卻是第一個如此喚他的那個女子。


    ……


    直到第四個兩年後,那是第八年。他安排在大唐的探子迴報,新帝同時納了三名妃子。


    他展開親衛送來的妃子畫像,其中一位,麵上有一對熟悉的梨渦。


    掖擎將畫像撕個粉碎,沉心定氣。


    之後的又一年,他仍然依約,在八百裏瀚海往前走了兩百裏。他已行至終點,在那黃沙漫天的盡頭等了數月。


    一如既往,並無人來。


    這十年,每兩年往前兩百裏,他已走遍了這八百裏瀚海。


    珺君,是你失約了。他立在空無一人的曠野,風沙起,眯了眯眼。他的眸光一寸寸黯淡了下來,反而倏地燃起比荒漠更無垠無盡的失望與恨意。


    唐人,一個個都是騙子。


    騙子。掖擎猛地一腳踩下去,狠狠碾碎了地上的砂礫,駕馬離去。


    ……


    那一年凜冬。


    風蕭蕭兮,天地凜然肅殺之氣。


    長安城外不遠處的山丘上,幾匹戰馬嘶鳴聲不絕,馬鬃如同流火般隨風恣意飛揚。馬背上的掖擎眺望著山下零星仍在廝殺的禁軍士兵,最後將目光落在那座久違的浩大城池,眯起了眼。


    「稟報殿下,生擒唐軍百人,部分逃入城中,其餘已盡數殲滅。」


    「好,克城之時,金銀錦帛子女者,任取!」語畢,掖擎一夾馬腹,策馬一躍奔向宮門。


    他前半生從未想過,長安城就這樣近在咫尺,就像心渴已久的美人就這樣赤-裸臥於塌前憑君採擷。


    為了此戰,他籌謀了整整三年。


    在大唐為質子的經歷為他的身份鍍了金,打通了王庭的人脈。他的身後,漸漸跟隨了一批年輕力強的迴鶻貴族。他在迴鶻王庭的力量,已不容小覷。


    他說服父汗,遊走在執掌兵權的各懷心事的叔伯間,應允他們苛刻的條件,規劃行軍線路訓練騎兵預備糧草。從派兵佯攻涼州獲取時機,到徹日徹夜跨越堯山天險,無人知曉他為了這一刻到底付出了多少。


    長安城內,他望著屬下們生殺搶掠,心中燃起無限快意。


    滿街錦緞金帛四散,到處哀嚎聲不絕,但他並未駐足。眼前的長安與他記憶中第一迴 卑微來到時的模樣並無兩樣,心境卻已截然不同。


    大唐式微,日薄西山,給了他可乘之機。


    除了掠奪揚威,他心中,還存著一個不可與人道的目的。


    珺君,我來救你出宮了。


    他在心裏吶喊著,集結了兵馬,浩浩蕩蕩向皇宮進發。


    ……


    掖擎一刀解決掉身旁最後一個侍衛,大步跨入那座熟悉的偏僻宮殿。他做質子之時,在這裏生活的迴憶並不美好,充斥著戲弄與嘲笑。


    入了殿門,第一眼就看到正襟危坐在堂上的女子。他示意身後的屬下不要跟進來。


    大門閉闔,將殿內的光亮在一瞬間收攏,暗無天日。


    女子身著赤色朝服,腰間係有青色祥雲錦帶,頭頂鎏金珠冠,盤雲高髻,金玉花鈿,描眉黛濃,正端坐著在正殿主位之上。


    似是已等了他好久。


    「你知道我要來?」掖擎微微一怔,腳踩血泊,一步步往前,隨意撕開地上屍體的錦服,擦幹了他刀上的血跡,收刀入鞘。


    走近了,他上下掃了一眼她的華服,諷道:


    「十年不見,你已成了娘娘了。」


    「我等你好久了。」她嗬出一口氣,淡淡相迎。


    「哦,是嗎?你可知我為何而來?」掖擎放下刀,刀上殘留的血跡染紅了他的指尖,繼續說道,「你可記得當年之約?」


    見她垂首不語,掖擎垂著頭嗤笑一聲,似在自嘲:


    「八百裏瀚海?我竟會信你那套鬼話。」


    女子神容端肅,目色凜冽,冷冷道:


    「是我無知,竟不知掖擎殿下手眼通天,能直接打到長安來。早知如此,當年必要告之我夫君,定不會讓你輕易逃出長安,放虎歸山。」


    掖擎聽清了,後退幾步,一揚手狂笑起來:


    「夫君?那個拋下長安給我的狗皇帝?」他玩味一般重複了一遍這兩個漢字,語氣兀然轉怒,一把揪住她精緻的下巴,將指尖的鮮血一筆一劃抹在她的唇瓣之上,吼道:


    「你把他當作夫君?你可知,我為了赴你的約,差點死在了八百裏瀚海的荒漠裏。」<="<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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