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叫要看她造化了?這是何意?」叱炎不滿,皺眉問道。


    「不瞞殿下,其實……」巫醫搖了搖頭,道,「她脈象虛浮,實乃是求生意誌極為薄弱啊……」


    「求生意誌薄弱……」叱炎喃喃了一句,忽然怒目圓睜,恨恨道,「為何會求生意誌薄弱?」


    她不是一向很惜命,一直很想活下去的麽?怎會如此?


    叱炎聞言,此心再難安定,腳步不斷來迴著,毫無章法地走來走去。


    巫醫望著身形不定的主子,深深嘆了口氣,道:


    「我必當竭盡所能,盡力救治姑娘。姑娘向來心善,於我們巫醫更是有再造之恩。」


    叱炎幽幽迴頭,似對他方才所言有所思慮。


    巫醫將頭埋得更低,舉過頭頂的雙手微微顫抖著,突然向他大拜道:


    「其實我有一事,有關辰霜姑娘,一直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叱炎轉身,大步朝巫醫身前一站。


    「其實當日……當日殿下新婚之夜,」巫醫深覺話還未出口,身上已冷汗如注,「殿下被姑娘刺中那刀的心口穴位,其實是免死之穴。」


    叱炎聞言,心下大動,猛地向前一步,逼近巫醫道:


    「你說什麽?何為免死?」


    巫醫緩緩道來:


    「大婚前幾日,姑娘還能來巫醫帳中教我們穴道之法和針灸之術。當時她就刻意多番點名了這道穴位,還親自示範了多次。中刀後雖血流不斷,但不及要害處,稍後隻需行針灸之術止住血,傷者數日後便可恢復如初,如若未傷。」


    巫醫眼一閉,心一橫,徑直說道:


    「針灸之術,也是姑娘手把手親授於我的。我幸不辱使命,依照她傳授之法,將殿下救迴。」


    叱炎聞言,隻覺心間繃緊的一條絲帶驟然斷裂,他突然上前死死揪著巫醫的襟口,道:


    「醫術之事,我所懂不多。但你膽敢因此欺瞞本王半句,定斬不赦!」


    巫醫身如抖篩,顫顫巍巍,但聲音剛直不阿,道:


    「姑娘與殿下皆於我有恩,我並無半句虛言!殿下大可迴到王庭後找到其他巫醫證實,亦可等姑娘醒來自行問她。」


    「殿下是否還記得,姑娘初來王庭之時,曾在牢中拿刀刺死一個俘虜,又即刻將他救迴。當時我等從未見過如此精妙的漢家醫術,甚至以為是起死迴生之術。其實門道就是刀刺之穴位與針灸施救之法啊!」


    「殿下,姑娘並不是要故意殺您啊!她是……」巫醫語罷抽泣,將僭越犯上的後半句咽了迴去。


    她不曾殺你,而你卻要殺她。射死她的坐騎,害她墜馬,更囚她於牢籠,不顧她死活。


    叱炎的身影凝固在夜風裏,像是被清明的月色塑成了一座冰雕。


    他心中深埋的記憶奔湧而至。


    洞房花燭夜,她離去之前。


    那一刻,帛羅郡主和崔煥之都拔刀要殺他,他已無反抗之意。


    可她翩翩攔在他們身前,隻說了一句:


    「他的命是我的,隻能由我來取。」


    當時他隻以為,她恨他入骨,要親手了結他。


    此生最為刺痛的一刀紮在心口,他昏死過去。可他後來竟大難不死,自以為是蒙天神庇佑,從此立誓要將她捉迴,報這一刀之仇。


    為何,他明明設局抓到了那隻狡狐,這顆心反而痛得更加厲害了呢?


    叱炎心中的諸般情緒在此時土崩瓦解。他雙手握拳,指尖深深陷入了掌心之中。


    因為巫醫向他透露的這個真相,他原本生就的那副鐵石心腸,像是被一雙大掌狠狠捏碎了,裂石之中陡然生出了血肉。


    這隻狡狐,連動手殺他,都設了一場局中局,滿天過海,讓他以為她恨他,要殺他,絕情絕義。


    哪怕在甘州重逢,她也將這份心意瞞得死死的。哪怕為他所辱、所擒、所囚,也沒有利用此事說出一個字來向他求饒。


    該說她太過聰明,還是太過愚笨。


    他無法判斷。他潰不成軍。


    夜涼如水,叱炎於清冷月華的籠罩下,獨身一人,在帳前徘徊良久。


    俄而,天色將熹。身長玉立的男子掀簾步入帳中。


    在朦朧的燭光下,他緩緩靠近床榻,步履沉重卻踩得很輕,很輕。


    女子皎潔的麵頰似是有了一絲血色。小巧的鼻尖一唿一吸,微弱卻平穩。


    叱炎俯身看了許久,直到看著她翻了個身,似是碰到了哪裏的傷口,疼得在睡中輕吟一聲。


    這一聲,將他的心也隨之一揪。


    他終是坐了下來,撩開血染的衣裳,為她上藥。


    他本是在軍中見慣殺伐,看淡血肉。可目睹斑斑淤青在她身上,如同白玉染瑕,仍是覺得心間一顫。膝蓋手肘間幾處的擦傷已結了血痂,化成一道鋒利的血刃,鉤子一般撕扯著他的眼。


    原本光潔如玉杵的小腿,此刻添了血痕,顯得愈發白得刺目,一覽無餘。


    他的目光順流而下,最後落在了玉杵盡頭的那處細踝。


    踝間骨節那處細小的疤痕和他左眼那道,如出一轍,連疤尾的弧度都別無二致。


    孿生之疤。


    在同一夜,同一把刀下,經歷同一段時日,才生得這般像。


    他方才在上藥之時,極力克製著心底攀升的慾念,不去觸碰她分毫,此時卻再也難以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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