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在汲縣的衝突並非孤例。


    當時間進入六月中旬,魏博、成德兩鎮所屬十二州幾十個縣幾乎都發生了不同規模的叛亂,河北局勢驟然之間變得動蕩。


    這樣的局麵完全出乎田承嗣、田悅、李惟嶽的預料。


    李惟嶽甚至專程從恆州跑到魏州來向田承嗣討主意。


    因為相比之下,成德鎮的局麵要比魏博鎮更加糟糕,其中的原因也並不複雜,就是因為李惟嶽的胡人身份,他在河北完全沒根基。


    李惟嶽一臉焦慮的說道:“自進入六月以來,恆州、趙州、定州、深州、易州以及冀州下屬二十餘縣皆爆發了不同規模的叛亂,其中以冀州的叛亂規模最大,甚至就連冀州刺史都被叛亂的暴民斬殺,最後調來兩千牙兵才終於將其鎮壓。”


    田承嗣歎息道:“我們魏博鎮的情形也好不到哪裏去。”


    田悅接著說道:“就昨日,魏縣劉氏、張氏及趙氏八百多刁民聚眾作亂,襲擊官差不說甚至試圖攻擊縣衙,最後調撥了三百牙兵過去才將其鎮壓。”


    “叔父,賢弟。”李惟嶽一拍手說道,“明明四月份時,局勢還一片大好,成德六州二十餘縣的士族庶族都是齊心協力同仇敵愾,這才兩個月不到,怎麽就成這樣了?想不通,我實在是想不通,局麵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


    田承嗣、田悅都沒有吱聲,他們叔侄兩個一樣想不通。


    這時候,旁邊的邢曹俊幽幽的說道:“我知道其中緣由,這是朝廷大軍重壓之下必然會出現的結果,除非放棄城池修繕及河防,任由民壯返家務農,否則局麵隻會越來越糟,各州各縣的叛亂規模及力度也隻會越來越大。”


    “說甚?”田承嗣色變道,“你是說,這是王臣的陰謀?”


    “非也。”邢曹俊搖搖頭說,“這並不是陰謀,而是陽謀。”


    “這是陽謀?”李惟嶽還是沒想明白,問道,“此話何意?”


    “意思就是,從三個月之前,王臣就已經預料到了會有今日之局麵。”邢曹俊道,“王臣之所以按兵不動,不是糧草不濟,更不是顧忌魏博、成德兩鎮同仇敵愾,而隻是想要以高壓態勢分化瓦解我河北士族及庶族,然後兵不血刃掃平整個河北。”


    “兵不血刃?掃平整個河北?”李惟嶽大怒道,“癡人說夢!”


    “癡人說夢?”邢曹俊對李惟嶽可談不上尊敬,冷然反駁道,“倘若不能在短時間之內消彌河北士族及庶族之間的矛盾,根本不用官軍來,我們自己就先亂了。”


    邢曹俊還有句話沒有說出來,他想說,你李惟嶽的人頭也會被人送到王臣麵前。


    田承嗣關心的是另一個問道,急問道:“邢將軍,該如何消彌士族及庶族的矛盾?”


    邢曹俊搖頭:“法子當然是有,不過末將真要是說出來了,節帥怕是會雷霆大怒,所以末將還是不說了。”


    “你隻管說。”田承嗣沉聲道,“我保證不會生氣。”


    田悅瞪了李惟嶽一眼,右手已經握緊橫刀的刀把。


    李惟嶽見狀心頭一凜,再也不敢對著邢曹俊呲牙。


    邢曹俊這才接著說道:“要想消彌士族與庶族之間的矛盾,辦法隻有一個,那就是讓士族將自己的田畝分給庶族,再拿出倉廩中的錢糧犒賞應募壯勇,唯其如此方可令河北士族及庶族戮力同心、共渡時艱。”


    “你說甚?”田承嗣瞠目結舌。


    田悅也道:“此事絕無可能辦成。”


    邢曹俊道:“所以才說這是陽謀。”


    ……


    “明白了,這是陽謀,這是陽謀!”崔佑甫有些感慨的道,“聖人,之前是我小覷駙馬都尉了,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等到駙馬都尉凱旋之時,我要向他謝罪。”


    聽到這話,李適、王縉等人不免有些錯愕,這是怎麽迴事?昨日政事堂的宰相以及中書舍人討論王臣始終按兵不動這件事時,崔佑甫都是一臉的憤慨,認為王臣屯兵洛陽不動隻知徒耗朝廷錢糧,並要求李適將其更換。


    然而隻過了一夜,崔佑甫居然就換了說詞。


    如果說之前崔佑甫是最大的王黑,現在他就是最大的王吹。


    李適也覺得困惑,當即笑著問道:“崔侍郎,你昨天不是還在說,王臣隻知道徒耗朝廷錢糧,還要朕換了他?”


    “是臣目光短淺,看不清駙馬都尉的草蛇灰線,伏脈千裏。”崔佑甫叉手道。


    “崔侍郎,這你可把朕說糊塗了。”李適搖頭道,“王臣如何草蛇灰線,伏脈千裏?還有陽謀,他用的甚陽謀?”


    崔佑甫也沒隱瞞,當即把他內心的猜測和盤托出。


    “這雖隻是猜測,但是臣敢斷言,事實便是如此。”崔佑甫篤定的道,“臣更以為,駙馬都尉此策乃是平定河北道之唯一方略!”


    李適、王縉等人聽了之後卻是半天沒能迴過神來。


    過了好半天之後,剛剛迴到長安的左相顏真卿道:“你是說三個月前,駙馬都尉便已經定下了分化瓦解河北士族及庶族之策?”


    “是。”崔佑甫道,“所以在取得白馬寺大捷之後,駙馬都尉並沒有乘勝追擊率領大軍殺入河北道,因為彼時殺入河北,河北士族及庶族必會戮力同心、同仇敵愾,如此一來,不僅朝廷大軍會死傷慘重,整個河北也將被殺得赤地千裏!”


    “如此即便是平定了河北,我大唐亦將元氣大損。”


    一頓,崔佑甫又接著說道:“然而,此刻河北士族以及庶族已生齟齬,駙馬都尉再從中推波助瀾,立時可成鼎沸之勢,彼時官軍再發兵河北,定可以兵不血刃掃平兩鎮叛軍,甚至連李承嗣以及李惟嶽之首級也會被河北庶族雙手奉上。”


    “善!”李適擊節道,“果如此,該如何推波助瀾?”


    “此事易耳。”崔佑甫笑著說道,“均分士族之田即可!”


    “均分士族之田?”李適恍然道,“此乃釜底抽薪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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