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條。


    價值一百萬的欠條。


    「……」沈子燭睜大眼睛仔細數了一遍上麵的零,確定是百萬,而不是十萬後,才恍惚地抬頭看向陳理。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陳理之前答應他的是無息借款,而阿嬤醫藥費頂天了也隻要30萬,陳理到底是怎麽在利息與30萬的差額中選擇訛他一百萬的?!


    「不喜歡嗎?」然而,罪魁禍首還在笑容滿麵地等他的「喜悅笑容」。


    「……」


    沈子燭無言地沉默了好幾秒,臉上的表情變換幾輪,最後像是認命了一樣,抿著嘴露出了一個小小的微笑。


    哢擦。


    快門按下,相片定格。


    他看著陳理當著他的麵,光明正大地從手機裏接收了那張照片,欣賞了半分鍾才滿意住手。然後陳理從窗台直起身,往前走了一步,以沈子燭的視角很容易就看見了他身後的景象:漆黑如墨的天際綴著幾顆明亮的星,圓月高掛,淡淡的月光將窗台照亮……


    窗台上擺著一個蛋糕。


    蛋糕上有一根數字為18蠟燭,蠟燭已經點燃了,本算微弱的燭火,在夜色下卻顯得有些耀眼。


    陳理說:「生日快樂。恭喜,你成年了。」


    ……


    什麽叫成年呢?有人說是滿18歲,有人說是學會承擔責任,有人說知道何為愛。


    但沈子燭成年的這一天,他什麽都沒意識到。


    隻是有一個人幫他卸下了一層鐐銬。


    那個人用行動告訴他:你成年了。所以,在社會這個舞台上,你理應可以自由舞蹈、自由生長。


    而什麽都不用多想。


    第10章


    將蛋糕送到人手裏,陳理沒有再多說什麽,拍了拍他的肩後就離開了。


    醫院不讓抽菸,陳理於是又走了一段,出了醫院後才從口袋裏摸了根煙靜靜地點燃。這個狀態下的陳理係統還挺熟悉的,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他就這樣,人仿佛進了一種漂浮態,與所有的人與事中間都隔著一層淡淡的薄層。你好像離他很近,又好像永遠看不見他。


    係統沒有說話,陳理也沒說話。


    一人一統安靜地站了會,直到一根煙抽完,陳理忽然道:「現在男主成年了。」


    係統:「……!!!你什麽意思?」


    陳理笑笑:「我就說說話,你這麽激動做什麽?」


    係統:「噢……」


    陳理:「你說他是喜歡草莓味的還是喜歡薄荷味的套……」


    係統:「啊啊啊啊我果然要殺了你!」


    「哈哈哈哈,」陳理大笑。他將菸蒂扔地上踩滅,彎腰撿起,揚手朝著不遠處的垃圾桶穩穩一拋,人朝來時的方向走了,「走了走了,迴家!」


    ……


    沈子燭一個人吃完了整個蛋糕。蛋糕味道不錯,是他吃過最好吃的蛋糕——雖然他也隻吃過這一次。蠟燭在他吃之前就被吹滅了,可能吹滅的瞬間他也許過願,但他自己也不知道那個願望是在期許什麽。


    將窗台收拾好,沈子燭鑽進衛生間簡單洗漱了一番。


    刷牙、洗臉、上廁所、洗手……


    這間病房有陪護床,倒不用委屈他縮在椅子上睡一晚上,他脫了鞋和襪子,縮進了被子裏。


    阿嬤還在安睡。


    沒有任何受到驚嚇過的模樣,寧靜又安詳。


    手術確定的時間很近,大概再過一周就能做,醫生說這是一個好時機,如果再往後推,這病或許就不好治了。沈子燭點頭說是,謝謝您的幫忙,醫生也知道他的情況,聞言笑了笑,又瞥見那時還沒來得及用的蛋糕,說不客氣,生日總是容易好事成雙的。


    好事成雙。


    好事。


    沈子燭想到這忍不住笑笑,他微不可見蹭了蹭身下的枕頭,消毒水的氣息從下麵傳來,是第一次對這個氣息不感到排斥。然後他睡了。


    沈子燭做了一個夢。


    夢中陳理送完蛋糕沒有走,而是陪著他過完了之後一些手續與流程,還陪著他許了願吃了蛋糕。吹滅燭火時陳理問他許了什麽願望,沈子燭說他沒有許,然後陳理說那我替你許一個,許願你有生之年能還夠那一百萬。沈子燭豬油蒙了心一樣居然應了一聲好,於是陳理像是被這聲應諾取悅到了,他抬手摸了摸沈子燭的頭。


    力氣與那晚觸摸他的眼睛一樣輕柔又清晰,之後他聽見陳理在夢裏跟他說:


    如果你還得起這個百萬,你就賺得到下個百萬。


    ——就像你隻要扛得過五年前的那段黑夜,你就一定能站著挺過五年後的這個子夜。


    於是沈子燭毫無防備地醒了過來。


    他睜眼看著頭頂燈光熄滅的夜晚,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但如果現在有人開燈的話,就能看見他臉上掛了兩道淺淺的淚痕。


    他哭了。


    沈子燭一生鮮少落淚,他流過許多血,許多汗,卻沒有流過什麽淚,記憶裏尚且明晰的一次是在他的親人隻剩阿嬤之後,他親手接過他那便宜爹的骨灰盒,在那個潦草的墳前枯坐一夜,流了幾滴眼淚;而後無論是如影隨形的討債、謾罵、惡咒,他都不曾因之留下過淚水。


    可是在今晚,在那句話之後,他忽然知道,一切都要結束了,而夢中那句話大概也不是陳理跟他說的,而是他自己跟自己說的。


    於是,在一切塵埃落定的之後,他終於哭了。


    他終於敢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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