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的地鐵站月台,鐵軌通往不見亮光的隧道深處,萬籟俱寂的環境下能夠聽見遠處依稀傳來風吹過空隙時發出的微弱聲音,那來自隧道內的循環通風係統。


    陸西安費勁地跨過檢票口,懷裏抱著的手提箱上放著兩個剛從保安室順來的手電,葉列娜走在前麵。寂寥的站牌上顯示著下一班列車的到達時間,但整條線皆已經停運,空曠的座椅上靜靜躺著幾張報紙。


    月台上的每根立柱幾乎都貼著大型廣告海報,大多是推銷保險或者生活服務,唯獨一張宴席包辦公司的廣告陸西安多看了兩眼。圖片上金邊雕花的大理石柱子、水晶吊燈照在優雅的紅地毯上,儼然是一座華貴的宴會廳。中心城堡般的蛋糕用糖霜建築,每層都裝飾著細致的糖花和巧克力雕塑,彩色糖珠點綴在表麵仿佛鑲嵌的寶石。


    “真誇張。”陸西安咂咂舌。他認識點德語,上麵號稱能租下萊比錫音樂廳為雇主辦理最華貴的生日宴、婚禮宴等各類宴會活動。


    “怎麽,你感興趣?”葉列娜察覺到了他在看這張海報,也走近了過來。


    “婚禮倒可以理解,真有人這樣過生日嗎?”陸西安吐槽,“生日難道不是應該輕鬆歡快一點嗎?我都是一小桌子搞點硬菜,三五好友吹吹牛喝點酒,要是有人邀請我去宴會廳參加這種生日我肯定不去,看著就壓力大。沒意思。”


    他嘴硬的,哪來的三五好友,他學生時代能稱得上好友的隻有區區一個。他的生日根本湊不齊人,隻有那個叫曹文俊的好哥們陪著他,買一塊切好的蛋糕,因為一整個吃不完。


    但是陸西安想象了一下那種大型生日宴場景中的拘謹,點了點頭,不喜歡。


    “我去年生日辦在巴黎歌劇院,”葉列娜也在看著,“我父親邀請了一百多位賓客,蛋糕仿製的是德國新天鵝石城堡、迪士尼城堡的原型,比這上麵的還要大一倍。”


    她不知道這短短一段話給陸西安造成了多大的傷害,直接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他現在對葉列娜萌生了天壤之別的距離感。


    “啥?巴黎歌劇院?原來那裏還能辦生日宴的嗎?你們有錢人蛋糕都得按城堡仿建是什麽特殊規定嗎,謝謝你給我長見識了。”


    “但是你說得對,這樣的生日確實沒意思。”葉列娜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


    她轉身來到月台的邊緣,這種老式的地鐵站與鐵軌間是沒有隔斷的,離地大約一米,她腳尖點地就輕盈地越下了月台。


    陸西安也跟了過去,先確定了一下高度。沒錯是自己不敢跳的,老老實實放下箱子和手電,扒著月台邊緣給自己滑了下去,腳踩上鋼軌間的混凝土枕木。


    “好好好,我還是第一次這個視角看地鐵站,除了臥軌自殺以外估計沒幾個人體驗過這個視角。”陸西安重新拿起箱子,手電分給葉列娜一個。


    “這可不是什麽好話,中國人不是最圖吉利嗎?”葉列娜說。


    陸西安意識到了自己說話的不吉利,立馬“呸呸呸”了幾聲。


    葉列娜按下開關,保安室的手電筒舊的都已經包漿,沒電似的沒有一點動靜,“你拿之前沒檢查嗎?這手電筒不亮了。”


    “我檢查過了能用。小問題,拍兩下就好使了。”


    陸西安用自己的手電筒做示範,巴掌朝著電池板大力重擊,接觸不良的老化線路在外力作用下重新運作,燈光點亮,“你看,亮了吧?我從小到大的經驗,電視要是雪花屏了朝屁股箱一拍準好使。什麽電器都通用,百分之九十的情況下都能治好。”


    “那剩下百分之十呢?”


    “報廢換新的。”陸西安實話實說。


    葉列娜照他那樣拍了拍手電筒,光線閃爍了一陣,亮了,“還真是智慧源於生活。”


    “過獎。”唯獨生活竅門方麵陸西安最自豪不過。


    手電筒照耀著這狹窄而長的空間,兩側是堅固的隧道壁,電氣管道複雜得依附在壁麵上。整個隧道內部老化都非常嚴重,年久失修,空氣中夾帶著灰塵的陳舊氣息。陸西安將光線對準上方,天花板上依稀幾道不起眼的裂紋在漏水,一滴滴惡臭的水珠滴落,陸西安趕緊躲開,不然差點要落在他的腦門上。


    他們踩著枕木順著鋼軌唯一的方向前進,目標地點是一百米以外十二號線與十三號線原本要相會的點,也是距離蛇窟的最近處。


    隧道內是單調重複的景象,手電筒的燈光照不到盡頭,光線延伸不到十米就被黑暗吞沒,隻能照著腳下的鋼軌,一步一塊枕木緩慢前行。


    “那個啥,我們應該不會有危險吧?”


    這樣封閉狹長的環境下陸西安的聲音帶著迴響,像是同時有好幾個他在說話。事到臨頭他有些後悔自己主動攬活了。


    “大概率不會,十二號線在挖掘之初很幸運的完美繞開了蛇窟,而且和十三號線並沒有實質上的聯通,我們隻要檢查一下距離蛇窟最近的地點牆壁有沒有損壞的跡象。走個過場,任務很輕鬆。”葉列娜說。


    “如果有該怎麽辦?”


    陸西安不放心地將手電筒亂照,看清每一處環境才肯罷休,結果燈光照在了軌道上一隻被壓扁的老鼠屍幹上。陸西安原本以為是地鐵建造之初有工人惡作劇畫上去的,仔細看才發現是被地鐵行駛當中壓扁的可憐動物。


    哥們死挺慘的。


    陸西安腦洞一向不小,聯想到了自己可能會遭遇的不測:“最壞的可能性,你說會不會那條大蛇已經給牆壁鑽開了?”


    “不會,如果那樣的話地鐵站早就自主停運了。小羊羔,這麽害怕的話可以你提前迴去。”


    “我這人最大的優點就是惜命。”陸西安幽幽地說,給自己辯解。


    葉列娜的聲音沒有任何波動,這樣的任務她已經處理了數不清多少次,走在前麵頭也不迴,手電筒的打光照亮前麵看似無盡的黑暗,“無論如何,拍照傳給老a,他負責策劃行動。”


    看到葉列娜波瀾不驚的樣子,陸西安意識到自己也得拿出些男子漢的骨氣來。這種可能危險的情況下不能走在女人後麵,於是三步做兩步趕了上去,裝作若無其事和葉列娜並排。


    不知為何陸西安總還是吊著膽子放不下心,隻好勸自己這條地鐵線天天人來人往,運行了這麽多年都沒有發生過什麽動蕩,總不能這麽倒黴被自己撞見了。


    他們已經接近與蛇窟最近的點了,陸西安愈發覺得空氣在變得陳腐,手電筒的打光帶著一層朦朧,唿吸間甚至有著顆粒感。


    “咳咳!全是灰,嗆死我了!”陸西安一個勁咳嗽,“怎麽越往裏走灰越多,跟地下搞拆遷似的!”


    聽到這話葉列娜停下了腳步,陸西安疑惑迴頭,隻見她將燈光打在自己手上,食指與拇指摩擦著,有沙礫般的灰塵。這是空氣帶到她手上的。


    “不太對勁,”她蹙著細長的眉,“空氣中的灰塵確實越來越多了,本來地鐵隧道中有著循環通風係統,有灰塵但不應該這麽多。”


    “什麽意思?”陸西安停止了咳嗽,這仿佛是他預感要應驗的征兆。


    好好的隧道為什麽會有這麽大的灰塵?也許是牆壁的破壞,天花板的漏沙,但這幾種現象不會是無故發生的。


    “快到了。與其問,不如去一窺究竟吧。”


    葉列娜邁開了步子,猶豫一詞不會出現在她身上。


    他們已經到了,前方的牆壁邊有著鑄鐵焊成的簡易的樓梯,生滿了厚重的鐵鏽,通往一扇電工室的小門。


    離蛇窟最近的點就在這裏,或者說,在這扇門後麵。


    葉列娜的腳步踩上去,樓梯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在這封閉的空間中經過四麵八方牆壁的反射變得格外刺耳。


    搖晃的小門被她推開,地鐵站的電工室,內部牆上掛滿了繞線的電纜,各式開關與控製盤錯落有致,電器設備整齊地排列在專用架上,和工具擺放在一起。


    陸西安緊隨其後彎腰進入到這個房間,鼻翼顫動,靈敏地嗅到一股電氣的味道,聞上去是一種微弱的金屬、塑料和化學物質混合的氣味。


    他找到了房間內的燈,於是關掉了手電筒。燈光微弱泛黃,這種緊張氛圍下他根本沒有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心跳感,老老實實打量著周圍戒備可能的危險。


    “啥情況,沒問題我們趕緊迴去吧!”陸西安已經打起了退堂鼓。


    “別著急。”


    葉列娜似乎已經發現了什麽,並攏著腿蹲下,捏起地上半透明如同塑料片的皮屑。這東西像一張幽雅的薄紗,灰黑色的斑駁斜紋看上去新鮮柔軟。


    “這是蛇沒有褪幹淨的皮。”葉列娜說。


    陸西安呆了:“這條地鐵線路幾十年沒出過問題偏偏給我們遇上了?這種概率可以去買彩票了。”


    “是啊,搞不好中大獎了。”


    就在這時,葉列娜的拇指悄然按上了手提箱的指紋鎖,偌大的箱子從四個方位的排氣孔泄出一陣寒氣。


    “米斯特汀”,露出了刀柄。


    “別動,站穩,相信我。”


    葉列娜說了這樣的話,此時陸西安並沒有理解到她的意思,隻是在這一刻葉列娜動了。


    從拔刀到揮出這致命的一擊她隻用了不到零點三秒,刀刃風馳電掣,刹那間寒光斬破寂靜。最簡單的拔刀斬擊她卻揮出了極致的張力,無慈悲的刀鋒快到了隱匿軌跡,蘊含著千百戰的經驗——


    陸西安屏住了唿吸。


    斬。


    刀鋒貼著他的手掌邊劃過,隻有不到一公分的距離他就會失去自己的四根手指。他嚇傻了,但這一刀的目標並不是他。


    即將撲上陸西安腰身的蟒蛇被硬生生斬成了兩半,如同斷了線的爛繩子掉在地上,濺灑出黑色的血。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注意到了自己腳邊的異樣。這隻蟒蛇的身長達數米,鱗片紋理在光影中融合了深褐和淺金的斑駁,身體蘊含著足以絞碎陸西安身骨的力量。


    在葉列娜動手的前一刹那,那對蟒蛇的獠牙幾乎已經快碰上了他的皮膚,他此刻嚇的不敢說話,冷汗直冒。


    直到葉列娜重新收刀入箱,機械結構的鞘重新將刀柄吞沒,陸西安再也站不住了,手中一滑將手電筒摔到了地上,大叫一聲跳開那條蟒蛇的屍體。


    “冷靜。”葉列娜說。


    陸西安沒辦法冷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香根鳶尾花”的箱子掉在一旁,他麵朝手電筒摔落的方向。


    手電筒觸及地麵的時候摔到了開關,燈光閃爍了幾下重新亮了,打在側方的牆壁。


    整麵牆嵌滿的一個個蛇卵被照亮,皆已孵化,留下黑漆漆的空洞,如同密密麻麻的亡靈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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