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對著羅敷,固執地沒有迴頭。


    他說:「已經足夠了,羅敷。」


    「有一句話,叫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還有說,不要介入他人因果。」


    「你莫名其妙地插了一段路進來。夠不禮貌了。」季庭柯微不可見地笑了笑。


    「接下來的路,該我自己走了。」


    羅敷的聲音被悶在了房間裏,在季庭柯「砰」一下關上門的上一刻:


    她聽到了門外、前廳裏,輾轉纏綿的女聲吊稍的調兒,唱的是——


    人生何處不相逢。


    ***


    迴到前台後,陳可蒂又擰開了自己的收音機。


    廣播正好切到音樂,恰好是那首「人生何處不相逢」,陳慧嫻演唱的版本:


    你我在重疊那一剎,


    頃刻各在一方,


    …


    縱是告別也交出真心意,


    默默承受際遇,


    某月某日也許再可跟你,


    共聚重拾往事。


    女人捕捉到,自羅敷所訂的房間門口傳出的、摔門的動靜。


    想到自己先前偷聽、或許被發現的可能性,陳可蒂心虛地不敢抬頭。


    恰好錯過季庭柯,那複雜、深沉的一眼。


    他似乎終於下定了某種決心。


    等待的時機,終於降臨。


    在走出酒店後,季庭柯撥了個電話給汪工。


    下工時間,對麵似乎在磕瓜子,唾沫星子亂糟糟地飛,很高聲、粗嘎地:「季哥——」


    季庭柯把手機離得遠了些。


    他蹙了一下眉,腳底碾著水泥地上的碎石,聲音稍稍平靜:


    「我今晚,有事不迴宿舍。」


    汪工一愣,半拉瓜子皮塞在牙裏,他較勁地用舌尖剔。


    「啥事?」


    季庭柯按了按額頭,他離「可蒂」酒店的照片還不遠、紅綠的霓虹燈閃在眼下,他閉了閉幹澀的眼。


    「羅敷來了。」


    汪工嚇出一個巨大的嗝。


    他記得季庭柯今天穿的是條灰藍色的牛仔褲。


    有褲鏈。


    他不可抑製地聯想到前些日子,還在羅敷手心裏沒有翻出筋鬥雲的季庭柯。


    他被蹭開的拉鏈、惱羞成怒地捂兄弟的嘴。


    汪工意味深長地「喔——」了一聲。


    季庭柯及時叫停,有些不自然地:「別貧嘴。」


    他問:「在宿舍?」


    汪工說:「在宿舍。」


    「旁邊有人嗎?」


    那卡擦卡擦嚼瓜子的動靜咽下去了,汪工從床上赤著腳下去、微微帶了點門。


    他的後背貼著門,很輕聲地:「沒呢。」


    「曾翔在放水,老東西在洗澡。」


    季庭柯不可聞地唿了口氣,望著黑漆漆的天空、盡可能地放空頭腦。


    他說:「在我的枕頭下麵,有一個 ems 的檔案袋。你幫我燒了吧。」


    他還是那副平淡的表情、聲音壓低,二次叮囑:「一定要燒成灰、燒幹淨了。」


    「別讓別人看見。尤其,是曾翔、季淮山。」


    汪工答應得很痛快。


    趁著宿舍裏隻有他一個,他抓著時機、摸上了季庭柯的床。


    男人的床上隻有床被子,單薄的枕頭。


    汪工手裏還沾染著洗不清的魚腥味,他探到枕頭下方,摸到了檔案袋。


    曾翔隨時可能迴來,他本該直接藏在懷裏,依季庭柯所說、帶出去燒了。


    但汪工沒有。


    他擋不住洶湧的好奇心,忍不住抻開了檔案袋,撚著幾張紙、探出了頭。


    時間有限。


    汪工隻來得及掃了一眼。


    隻一眼。


    年輕的男人震驚地呆在原地。急咻咻地四下望了望、連門外也看了——


    沒有人躲著偷聽、偷看。


    他夾帶著檔案、藏在衣服裏,又掏了隻打火機,急步往外走。


    等放完水的曾翔迴來——男人發現宿舍裏沒有人,他踩著濕了水的拖鞋,惡作劇般地、往季庭柯床上猛踩了兩腳。


    但那一晚,季庭柯、汪工都沒有再迴來。


    宿舍裏隻剩曾翔、和另一個老工友。


    夜色更深。


    像蟄伏了一頭猛獸、嘴角掛著猩紅的血。罪罰裁決、利刃盡在其手。


    第33章 追訴期


    這一夜,羅敷並沒有睡得太過安穩。


    或許可以怪罪「可蒂酒店」裏,那總是抽風的老式空調。它像是被陳可蒂下達了某種省電任務,總是悄默聲地、自動跳成睡眠模式。


    羅敷反覆在睡夢中被熱醒。


    半夢半醒間,她總是覺得窗邊、黑暗裏,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


    再睜眼時,隻有自己那一隻碩大、孤零零的黑包,無辜地倚著灰牆。


    循環往復,直到天亮。


    工業園區附近,人煙分布寬泛,早間都是來往通勤的工人。零丁幾趟電動車從門前經過,幾聲急剎、按鈴,前廳的老式燒水壺也跟著起鬧——它開始尖銳地叫,水垢味「咕嘟、咕嘟」,朝窗眼飄。


    五點多一刻的時候,羅敷終於睜開眼。


    她扒開眼皮,看清了自己眼底的血絲。


    用十分鍾、換了身蔥綠色的裙子,耐不住煩躁地、去洗了把昏沉的臉。


    一開門,前台那個叫「陳可蒂」的女人,恰好從一層最尾端的房間裏跑出來。


    一手拎著水壺、耷拉著拖鞋一路小跑著灌茶瓶,見到羅敷,她尷尬地抬了抬手。<="<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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