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狠狠的揪著自己的頭髮,一臉茫然無助,仰頭看著屋簷下的白燈籠,用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盯到眼酸泛淚,楞粗的糙漢更醜的讓人不忍直視。


    淩湙愕然半刻,默然無語的上前半步,傾身將他從地上拉起來,猛然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熊抱,拍著他的肩頭重重捶擊兩拳,「……傻缺,早就告訴過你,想不明白的事來問我就好,無論如何,在我這裏都有解釋,一個人瞎琢磨,看把自己糟蹋成什麽鬼樣子了?我還當你悲痛的不能自已呢!原來是有一半心在擔心這個,蠢、太蠢!」


    武景同垂頭聳肩,像做錯事的孩童一般,小心翼翼道,「那天我明明看你臭著臉進的門,我就知道事大了,小五,你向來不因小事掛臉的。」


    所以,在封王的旨意下來後,他就沒敢往淩湙麵前湊,再加上父親的薨逝,一瞬間他整個就懵掉了,來不及有任何想法,昏沉沉的跪了兩天後,才感知到外界的喧鬧,進而迴憶起宣旨前的種種。


    沒有所謂的不平憤,更沒有旁人猜測的那般嫉妒心起,哪怕族老背地裏數次找他,問起今後帥府何去何從時,他都沒有往淩湙會趁機一手遮天上想。


    虎符兵權都早已給了淩湙,父親的態度一直明朗,武景同自己也清楚帥府的走向,能平穩的移交掉這燙手的權柄,對他、對整個武氏而言,其實是一種拯救。


    可他沒料到的是,父親會在最後這樣推波助瀾,異姓王啊,本身存在就是朝廷的眼中釘,還是個沒有封地的異姓王,他就是再沒才智,從小世家的教育裏,就有異姓王不得善果的例子,沒有例外的會被朝廷清算,除非……造反!


    父親一輩子忠勇,忠君克己,他是那個意思麽?


    可如果沒有那個意思,他為什麽要推小五上王位?


    什麽破荒原王?聽著就窮的慌,連世襲二字都沒有,明顯就是一代而止的羊羔,豎著靶子叫人打,小五該氣死了吧?他那麽喜歡隱於人後,現在猛然將他推到了人前,他可怎麽辦?


    武景同唯一能想到的最好解釋,就是自己的父親在最後,推了淩湙到人前,替了武氏做擋箭牌,吸引朝廷火力。


    他真是沒臉再站到淩湙麵前。


    說什麽把他當親兄弟,結果卻要讓他來替自己家族背鍋,他無法說出已逝父親的處事欠厚道之言,便隻能埋頭將一切歸攏到自己身上,將自己批的一無事處,無背負責任之能。


    淩湙不以為自己的王位會有觸及到武景同的說法,可架不住這幾日來接觸的人事,都有把他與武景同分開算的景象,隨著武大帥喪儀一日過一日,那種分離崩析的感覺就更重了,有些自以為聰明的,甚至暗地裏來投誠,北境三州還是有那麽幾十戶鄉紳富戶的,站隊也屬於家族投資的一種,對於新勢力的崛起,當然有人想撈一個首附之功。


    無論他是不是曇花一現,至少在今後幾十年內,北境的局勢都將受他掌控,年歲上的優勢,才智上的碾壓,外加小十年經營涼州和邊城的彪炳功績,沒有人會懷疑他會在這個天降的王位上立不住腳,因此,城內的暗流中,亦有三分之一是因為他勢力的擴張。


    齊葙再因為武大帥的逝世傷心,但該著為淩湙發展著想的事上,亦不會因私情誤事,便是他傷心不能理事,旁邊也有殷子霽跟著忙碌,從淩湙封王旨下來之後,不止帥府進入緊張的分析動盪,新王的勢力版圖也在急速膨張。


    非是野心跟著膨張,而是情勢逼的他們不得不借著武帥的喪儀開始謀劃,朝中已然伸手,他們不能站著挨打,必須盡快的成為北境主事人。


    要知道,三州隻有一州在淩湙的掌控中,並州是武氏大本營,隨州的周延朝一直暗戳戳想要截涼州的財源,並不十分肯服淩湙能力,哪怕曾在他手上吃過大虧,也不改對他瞠目,但有機會總要在大帥耳邊灌輸兩句,是個越來越陰鬱的中年偏執男。


    兩人都很清楚,但凡誰登高一層,都是不能容忍對方的存在,因此,殷子霽和齊葙這一次的手,主要伸的也是隨州那邊來弔唁的鄉紳富甲。


    便是武景同不提這茬,淩湙也要找機會跟他說一下,免得雙方事後因溝通不及時造成不必要的嫌隙,反叫旁人鑽了空子。


    因大門外不是說話的地方,二人便轉移到了書房,淩湙還特意讓酉一去後宅接了武濤,又叫了武景瑟一起旁聽,誰料隨武濤而來的還有武夫人,及三兩位武氏宗族的族老。


    書房瞬間被這麽一群人擁滿,武景同驚訝的上前扶了武夫人安坐,對上臉現嚴肅的幾位族老行禮,淩湙眼神往酉一處劃過,手邊卻被武濤碰觸,小小的孩童張嘴解釋,細細的聲音令不請自來的幾人略感尷尬,「祖母這幾日被族中叔祖攪擾,他們想擁父親盡快接任族長之位,可祖父生前留言,讓父親將族長之位傳予隔壁堂伯父……」


    武夫人輕咳著打斷了武濤的話,伸手拉過淩湙的手,心疼的看著他,「累著你了吧?好孩子,謝謝你!」


    淩湙搖頭,順著榻沿坐靠在她身邊,替自己母親解釋,「我娘身體近年受疾病纏身,腿腳不太利索,冬日涼的不敢出屋,此次便沒前來弔唁,她有囑咐我盡全力幫襯景同兄,當然,便是沒她叮囑,以我與景同兄的關係,又與父親結下如此深厚父子情分,沒有敢偷懶躲閑的,母親不必拿我當外人,當初既願意承了景湙名諱,帥府便也算了我本家,一家人沒有苦累之說,都應當應份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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