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天,魏宗銓和公韌、唐青盈起了個大早,洗刷完畢,吃完了早飯,然後魏宗銓叫傭人套了一輛馬車,三個人坐上馬車前往蕉園歐陽滿家。


    馬車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不停地顛簸,過年的喜慶還沒有完全散盡,路兩旁是三三兩兩踏著雪走親訪友的人,不時還有調皮的頑童在燃放著爆竹。


    魏宗銓介紹著幾個人的情況:“龔春台屬於哥老會,原屬於馬福益迴龍山的部下就不用說了。蕭克昌是安源煤礦的大工頭,手下有幾千人,還掌握著一支護礦隊,護礦隊都是快槍,這是我們起義的一支重要武裝。廖叔寶是個急性子,號稱猛張飛,他這幾個人又和當地的武師沈益古最好……”


    唐青盈插嘴說:“這廖叔寶我們早見識過了,確實挺有意思的。”魏宗銓一驚,問道:“你們怎麽認得廖叔寶?”唐青盈就把廖叔寶領著一些老百姓鬥走官軍的事情說了一遍。


    魏宗銓聽了哈哈一笑,又說道:“廖叔寶的師傅叫沈益古。這沈益古有一大幫徒弟,整個哥老會的武術教練,蕭克昌的安源工人武術教練,大部分都是沈益古的人,所以沈益古也不可以小瞧。”


    蕉園離萍鄉縣城不遠,馬車又快,不多一會兒就到了。還沒到歐陽滿家,就見前麵香火彌漫煙霧繚繞,前來吊孝的人絡繹不絕,和尚念經的聲音一陣陣抑揚頓挫地傳來。


    為了尊敬歐陽滿的先人,魏宗銓領著公韌、唐青盈早早下了馬車,步行前往。車夫把馬車趕到了一個大場子裏,那兒有專門伺候車夫和牲口的地方。


    魏宗銓三人走不了幾步,就見一個年輕的小紳士,拱著手疾步過來,向魏宗銓施禮道:“勞駕您,魏先生,失迎!失迎!”魏宗銓也趕緊還禮說:“哪裏,哪裏,來晚了,來晚了。”


    魏宗銓又趕緊介紹說:“這是我的朋友公韌先生和他的義子唐青盈。”唐青盈嘴一撇說:“我可不是他的義子,我隻是他的兄弟。”


    弄得魏宗銓有點兒尷尬,趕緊補充說:“義子也好,兄弟也好,這是你倆的事兒,咱這裏就不提這些了吧!”公韌也趕緊瞪了唐青盈一眼說:“咱爺倆的事兒以後再說,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什麽時候?”唐青盈撇了撇嘴不服氣地說:“本來就是嘛!”


    進了歐陽滿的家,魏宗銓、公韌和唐青盈向堂屋裏歐陽滿的祖先跪下磕了三個頭,然後到寫單子的賬房裏從懷裏掏出了一包銀元,獻上了厚禮。歐陽滿恭敬地領著三個人到了一間偏屋裏,屋裏幾個坐著喝茶的人一下子全都站了起來,紛紛向魏宗銓問好。


    魏宗銓趕緊向公韌一一介紹:“這位是龔春台,龔大師,一跺腳,方圓幾百裏地就亂顫悠。”龔春台坦然一笑,沉穩地說:“魏老弟,說到哪裏去了,沒有你撐腰,我的腰能直起來嗎,恐怕早就餓趴下了。”


    公韌仔細一看,果然見龔春台沉穩老練,儀表不俗,一縷黑髯,修理得恰到好處,說話的時候他不時地捋著那副美髯,更顯出了與別人的不同之處。


    魏宗銓又介紹說:“這是蕭大哥,安源煤礦的大哥,工人們誰受了欺負,誰揭不開鍋了,隻要找到了大哥,沒有什麽事辦不了的。”蕭克昌哈哈大笑,輕輕地搗了魏宗銓一拳說:“你看你,把我說成神仙了,咱倆相比,還不是小巫見大巫。我哪有那麽大的本事啊,還不是工人們抱膀子,齊心。”


    公韌笑了,對他拱了拱手,看到他五十多歲,穿著極為簡單,工人打扮,半新不舊的小棉襖,向裏一挽,腰裏紮了一根粗布條子,頭發裏眉梢上沾著許多煤粉,像是剛才礦井裏上來的。


    魏宗銓又向公韌介紹說:“這是我們大家的師傅,沈老先生,在這幾百裏方圓中,能成為沈老先生的徒弟已經是很榮幸了,更多的人不過是徒孫,徒孫的徒弟。”


    公韌尊敬地看著沈益古,隻見他穿著一身肥大潔淨的白粗布褂黑粗布褲,腳上是一雙黑布鞋,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兒棉,卻沒有一點兒寒冷的樣子。更與眾不同的是,雖然他已經六七十歲了,可一動一靜,仍然顯得極有彈性和張力,一看就是個極有功夫的人。


    公韌向沈益古笑著拱了拱手說:“沈老先生,見了您真是三生有幸啊!”沈益古對公韌板著臉,略為一點頭,算是客套,卻對唐青盈掃了一眼說:“我看這位少年雖然是男子打扮,但長得眉清目秀,白嫩細膩,眉宇間透著一副閨中之氣。這腳步又輕盈,行動又敏捷,想必也是一個練武之人吧!”


    沈益古話沒說完,旁邊一個五大三粗的小夥子卻哈哈大笑起來:“師傅呀,師傅呀,真是老眼昏花了嗎!男孩子女孩子都不分,女孩子有這麽大的腳嗎?”


    眾人一齊看唐青盈的腳,隻見她腳上穿著一雙男子布鞋,出奇地大,哪能和一般女子的小腳相比呢。


    唐青盈見眾人都看她的腳,臉一紅,反而把腳往前一伸說:“看吧,看吧,一雙腳有什麽好看的。”


    沈益古晃了晃頭說:“雖說是大腳,但我怎麽看怎麽覺得像個女孩兒。”那小夥子又笑了,說:“師傅,師傅,這小夥子耳朵上又沒有耳朵眼,你看看這剃的頭,梳的辮子,哪能是個女孩啊?”沈益古固執地說:“我相信我的眼力。”


    魏宗銓趕緊說:“這是公韌先生的義子啊,其實就是個女孩兒。”


    眾人皆驚訝得瞪大了眼睛,廖叔寶伸了伸舌頭,再也不敢說話大大咧咧,粗聲粗氣了。


    唐青盈嘴一撇,向魏宗銓說:“我再糾正一遍,我是公韌的義弟,不是義子。”


    沈益古對魏宗銓埋怨說:“義子義弟都弄不清,就胡亂介紹。”


    魏宗銓有點兒下不了台,趕緊說:“也就算公韌的義弟吧!”廖叔寶說:“義子就是義子,義弟就是義弟,怎麽還能就算呢,這是怎麽迴事?”


    公韌解釋說:“是這麽迴事,她原來是我的義子,現在人大了,非要升格,我也沒辦法,義弟就義弟吧!”眾人一陣哈哈大笑,氣氛一時活躍起來。


    魏宗銓又指著廖叔寶說:“這位就是我們這裏號稱猛張飛的廖叔寶。”


    那年輕人對公韌一哈哈,大聲大氣地喊道:“哪裏,哪裏,我是個大老粗,說起話來沒把門的,幹起事來沒屁股眼子。粗慣了――”


    公韌趕緊向廖叔寶拱了拱手說:“早就聽說老弟的大名了,幸會!幸會!萍鄉縣賭場裏,廖叔寶領著一幫百姓,大敗清軍拆遷隊的事,我們早就領教過了。”


    廖叔寶眉頭一皺說:“你們怎麽知道的?這也就是兩三天的事,是不是那天你們也在場。說實話,要不是那天神人相助,一頓石子打得清狗子丟盔卸甲,清狗子也不會那麽輕易地敗下陣去。要說那些石子也真夠神的,怎麽就打得那麽準,我要是知道了是誰打的,一定拜他為師。聽說是誰了嗎?”


    公韌看了看唐青盈,一笑,沒有說白,隻說了聲:“沒有聽說過。”


    有人端上茶來。大家又默默地品著茶,誰都不說話了,人人都像心裏有事,可是誰也不先開口談正題。


    喝了一陣子茶,廖叔寶最先忍不住了,嚷嚷起來:“龔春台,龔大師,蕭克昌,蕭大把頭,特別是魏宗銓,魏大士紳,我知道你是同盟會的人,是革命黨,想必公韌大哥和唐青盈老弟也是革命黨吧。如今我們各路英雄豪傑聚在一起,不是為了光來喝幾杯茶的吧?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憋死我了。”


    龔春台聽了這些話無動於衷,隻是輕輕地捋著一縷黑髯,用眼睛悄悄瞟著魏宗銓。蕭克昌抱著膀子,也用眼睛直直地瞪著魏宗銓。沈益古幹脆閉上了眼睛,就像什麽也沒看見,什麽也沒聽見一樣。


    魏宗銓趕緊站起來說:“不瞞眾位,我們確實是革命黨,是孫中山先生領導的同盟會的人。這位公韌先生和唐青盈剛從日本迴來,就請他倆把同盟會的事說一說吧!”


    眾人的眼睛一齊都注視著公韌。公韌趕緊站起來,對大家拱了拱手,不慌不忙,口齒清楚地說:“諸位綠林好漢,豪俠士紳,現在清政府政治腐敗,經濟崩潰,軍備不整,文化專製,對內欺壓百姓,對外喪權辱國,已經爛到底了。我堂堂四萬萬漢族同胞,為什麽受500萬滿人的欺辱。孫中山先生樹起同盟會反滿大旗,天下民眾群起而響應……”


    公韌隨即把同盟會的宗旨,計劃,國外的支援,國內的力量統統講了一遍。


    廖叔寶聽著聽著,從坐位上站了起來,覺得渾身熱血沸騰,激情在胸中燃燒。他在屋裏轉了一圈又一圈,邊轉邊喊:“好啊,好啊,反了吧!正好給馬福益大哥報仇。我就不信,小小的滿韃子,能尿出一丈二的尿來?反了!反了!”


    沈益古卻始終閉著眼睛,像睡著了一樣,待公韌講完了,不動聲色地問公韌:“就憑你,一個白麵書生,就敢領著我們和清政府的洋槍洋炮作對,不知道你有什麽本事?”


    蕭克昌也瞪起眼睛問公韌:“你帶來了多少錢?帶來了多少軍隊和槍炮?”


    龔春台也是一副譏誚的神態,斜著眼睛瞥著公韌。


    公韌一時張口結舌,無法迴答。


    唐青盈一下子站在了公韌麵前說:“不光公韌哥,還有我呢?”


    廖叔寶看著唐青盈哈哈大笑,說:“我們商量正事呢,你一個小孩子瞎摻乎什麽?”


    唐青盈嘴一撇說:“憑什麽說我是小孩子,我今年都十五了啊!”


    廖叔寶又笑了:“十五又怎麽了,十五開襠褲才縫了幾天啊!”說著說著,忽然覺得說漏了嘴,朝著自己的臉上扇了兩下。


    氣得唐青盈滿臉緋紅,上去就要和廖叔寶動武,廖叔寶趕緊退後一步說:“我大人不能和孩子一般見識,就算我胡說好了,就算我胡說好了。”


    沈益古對廖叔寶擺了擺手,又對公韌說:“你可知道,這義旗一舉,得有多少顆人頭落地。我們現在不是挺好的嘛,挖煤掙錢有口飯吃倒也落個清閑自在,這不是放著平平安安的日子不過,拿著火把點著了自己的房子嗎?”


    廖叔寶大嘴一咧,罵道:“好個屁呀,我看著滿韃子就生氣,看著清政府辦得這些瞎包事就煩。幹脆,咱們今天就反了,明天咱們攻了萍鄉,後天就打瀏陽,醴陵。”


    沈益古臉色一變,怒聲訓斥廖叔寶道:“一派胡言,瘋話!再說這些混賬話,看我不打斷你的狗腿。”說得廖叔寶氣鼓鼓的,光喘粗氣,不敢再說話了。


    龔春台捋著他那一縷黑髯,靜靜地思考著,考慮了一會兒,對公韌說:“這位兄弟,我們才有幾千人,而且又都是大刀長矛,清軍有幾十萬人,都是洋槍洋炮,不知我們怎樣才能打得過他們。你有沒有一個詳細的計劃?”


    公韌說:“就憑我們這幾千人不行,我們還得發展會員,動員更多的人來入會。再說,孫中山先生的同盟會遍布中國和南洋,他們一定會大力支援我們的,不斷地送給我們槍械子彈和錢。我們在這裏起義,廣州那邊也要起義,我們攻下江西、湖南,孫先生占領廣東,天下一齊響應,還怕清政府推翻不成。”


    龔春台又問:“你說的支援我們的槍械子彈和錢,還有廣州起義,不知可有幾成把握?”


    公韌說:“孫先生派我們同盟會來到這裏,是我們整個起義的一部分,孫先生已舉行過1895年的廣州起義和1900年的三洲田起義,你也不是沒有聽說過。孫先生就是領導我們漢人推翻滿清皇帝的,你應該相信同盟會的決心和力量。”


    龔春台聽了微微點頭。


    蕭克昌對龔春台說:“咱們這些幫會,就數你龔春台是老大,我們安源工人就看你的了。”


    龔春台聽了蕭克昌的這句話精神為之一振,大聲對蕭克昌說:“獨木不成林,單人不為眾,我就擔心你安源工人不動。如果你蕭大把頭在背後撐腰,我還怕什麽?”


    蕭克昌緊緊接著話茬說:“如果你在前麵義旗一舉,我安源工人也不是孬種,就在後麵跟著你幹了。”


    龔春台左手捋著黑髯,右手伸出了五個粗大的手指頭,喊:“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敢不敢下這個決心?”蕭克昌也伸出了黑黑的右手說:“不光是我,我這黑手也代表著安源3000工人的黑手。幹!”


    兩隻男人的大手,撞擊在了一起,發出了一聲粗糙的,悶悶的,但是極其有力的聲音。


    沈益古眯縫起眼睛,對公韌說:“造反可不是小事,說不定全家老小就搭在裏頭了。我們早就想造反是不錯,可那隻是嘴頭上說說,並沒有舉起義旗。一旦舉起義旗,那可不是鬧著玩的,最起碼得有個有本事的人領著。你有什麽本事,我們憑什麽聽你的?這麽著吧,今天我就蹲在這裏,你要是推的動我,我就跟你一塊兒造反,你要是推不動我,讓我跟你造反?沒門!”


    沈益古說完,就在屋子中間蹲了一個馬步,靜等著公韌前來動手。


    公韌一時有些猶豫,眼看著沈益古的兩隻腳就如生了根一樣,狠狠地往地下紮,腳下的磚頭開始碎裂,發出了“格嘣格嘣”的響聲。不一會兒,地上已出現了一個深坑。公韌大吃一驚,沒想到這沈老先生的功夫這麽厲害,憑自己的這點兒本事根本奈何不了他,如果推不動沈益古,起義的大事就要受到影響,這可如何是好?


    (欲知公韌怎樣勸動沈益古,且聽下迴分解。感謝各位朋友的大力支持,請收藏,請評論,請投花,請投凸票,請動一下金手指,點一下頂或者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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