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3年4月29日下午,公韌和章炳麟一起,到神田錦輝館去參加留學生的拒俄會議。


    走進錦輝館的時候,有人發給了每個參加會議的人一份傳單,上麵寫著:東三省告急!一發已牽,全身將動。我十八行省將從此分割,我父母伯叔兄弟姊妹將從此做人奴隸。嗚唿!熱心愛國兒,何堪忍受!男兒誰無死,寧為國鬼,不為外國奴。頭可斷,血可流,軀殼可糜爛,此一點愛國赤心,雖經千尊炮,萬枝槍炸破粉碎之,終不可滅。


    公韌在廣州已經知道,在清政府流亡西安,八國聯軍占領北京,義和團遭受屠戮的時候,俄國政府於1900年7月,出兵177000人,進攻東北,於12月中旬,東北全境已經基本為沙俄侵略軍占領。


    俄軍在戰爭的過程中,把村莊燒光,把成千上萬的老百姓驅入黑龍江中活活淹死,槍殺和刺死無辜的人們,把無數的村莊淪為無人區……1901年9月7日,由慶親王奕劻和李鴻章為代表的清政府與德、英、俄、法、日等11國,在北京簽定了喪權辱國的《辛醜條約》。沙俄駐華公使雷薩爾與清政府外務會辦大臣王文韶於1902年4月8日在北京正式簽訂中俄《東三省交收條約》,條約規定,俄軍分3期撤軍,每期6個月,18個月撤完。


    但是沙俄所謂的撤兵條約,其實隻是一個騙局,它把駐東北的軍隊換上了“鐵道守備隊”的名義,繼續駐紮在它所控製的鐵路線上賴著不走。


    到會的已有500多人,會議首先選舉了湯槱為臨時議長。


    湯槱神情激動,首先上台發表了慷慨演說,他說:“大丈夫都說不能死得其所,今沙俄於東三省賴著不走,此真是我輩堂堂國民流血之機會。英、美、日反對沙俄賴著不走,俄人卻偏偏不走,他們都是為了自己的權利,哪有一個愛中國?今日之勢,是戰亦亡,不戰亦亡,則開戰之權利,寧願操在我們手上,而不讓予外人,雖然拚到彈盡糧絕,一敗塗地,猶不失為中國之鬼雄。我們留學生每遇重大問題,不過是打個電報,發發空言,議論多而做實事少,誰肯承擔半點責任。我們去找留學生會館幹事章宗祥、曹汝霖,請他們用會館的名義召集留學生,組織學生軍,以抵抗沙俄侵略。你猜他們怎麽說?”


    湯槱賣了個關子,不往下說了。人們的情緒被調動了起來,有的著急地問:“他們怎麽說?”


    沁槱說:“他們說學生手無寸鐵,決無所成,且易引起政府猜忌。學生的任務就是學習,等學業成了,再議辦法。”


    底下議論紛紛,群情激奮,都在大罵章宗祥、曹汝霖兩個混蛋。


    湯槱又說道:“等我們學成歸國,再議辦法,中國已亡了幾十年了。哼!你騙誰來?今日有不怕死的,肯犧牲一身為中國請命的,立刻簽名,編成一隊,即日出發,徑投北洋,奮身前敵,萬死不懼!”


    學生們紛紛叫好,有的人鼓掌讚成。


    公韌小聲對章炳麟說:“學生們血氣之勇可嘉,隻是要投靠北洋軍,指望清政府,實在是可憐。要是清政府能釀出什麽好蜜來,還要革命幹什麽?”章炳麟微微一笑說:“看看再說,好戲還在後頭。”


    這時候底下突然有一人質問道:“輕舉妄動,難以成功,孤注一擲,尤為不取,我們組織學生軍,應該通過政府批準,不能自作主張!”


    湯槱問:“請問這位先生尊姓大名?”


    那人說:“我是政府駐日本的留學生監督汪大燮。”


    此言一出,學生大嘩。有的說:“千鈞一發之際,哪能是麵麵俱到,這也請示,那也請示,等批準下來,早晚了三秋了。”有的說:“學生開會,你們監視得這樣嚴,有本事和俄國人打仗去。”有的則大罵:“清政府對外無能,對內嚴治,把我們逼急了,還不如革命去。”


    汪大燮又大聲說道:“學生在學堂時,應以所修學業為本分之事。如亂發議論,發布幹預政治之文章,不論所言是否,均屬背離本分,應由學堂隨時考察防範。如果留學生中有犯此令之人,我們會隨時通知該學堂,叫學堂教育學生,如有再犯者,即行退學。我們監察有其無悔改之意者,即行飭令迴國,不準稍有逗留。”


    此話一出,有的學生嚇得低下了頭,不再說話,而更多的人更加憤怒。有一個麵貌稚嫩的小個子,猛一下子跳上了講台,指著汪大燮說道:“你不許我們拒俄,我們隻得選擇革命。凡有阻礙國民行使天賦之權利的惡魔,我們要堅決打倒之。”


    他又往講台正中站了站,熱情洋溢地向大家說道:“我也不會講演,但是我寫了一篇文章,想背給大家聽聽,”他見大家都在聚精會神地看著他,然後義正詞嚴地朗誦道:“則有起死迴生、還命返魄、出十八層地獄、升三十三天堂、鬱鬱勃勃、莽莽蒼蒼、至尊極高、獨一無二、偉大絕倫之一目的,曰革命。巍巍哉,革命也。皇皇哉,革命也。


    吾於是沿萬裏長城,登昆侖,遊揚子江上下,溯黃河,豎獨立之旗,撞自由之鍾,唿天籲地,破顙裂喉,以鳴於我同胞前曰:嗚唿!我中國今日不可不革命;我中國今日欲脫滿洲人之羈縛,不可不革命;我中國欲獨立,不可不革命;我中國欲與世界列強並雄,不可不革命;我中國欲長存於二十世紀新世界上,不可不革命;我中國欲為地球上名國、地球上主人翁,不可不革命。革命哉!革命哉!我同胞中,老年、中年、壯年、少年、幼年、無量男女,其有言革命而實行革命者乎?我同胞其欲相存相養相生活於革命也。我今大聲疾唿,以宣布革命之旨於天下。”


    汪大燮聽了這些言論大驚失色,小膽的學生聽了這些話慢慢地抬起了頭,而大膽的學生聽到了這些話更是激昂興奮。章炳麟有些吃驚,說:“好!好!好!連孫先生都沒有這麽痛快淋漓,堅決果斷地鼓吹革命。好!好!好!”公韌則帶頭地鼓起掌來,別的學生們也跟著一塊兒熱烈地鼓掌。


    等掌聲緩下來,章炳麟走上台去親熱地問:“不知這位學生怎麽稱唿?”那個學生謙虛地說:“我是革命軍前一小卒,鄒容。”章炳麟尊敬地拉著他的手說:“謝謝你,革命軍前一小卒,鄒容。”


    忽然台底下有人喊:“不是開拒俄的會議麽,怎麽開著開著,倒成了革命會議了,豈不怪哉?”眾人迴頭一看,有的人認得,有的人不認得,此人正是梁啟超。


    湯槱認得梁啟超,知道他學問大,在留日學生界中有很大影響,就畢恭畢敬地對他說:“請梁先生到台上來講話。”


    梁啟超撩起袍子,邁著四方步,不慌不忙地走上台來,他環視了一下台下,見大家都在注視著他,鼓了鼓精神,侃侃而談說:“我不同意這位小哥的意見,地球萬國,有的興,有的亡,有的強,有的弱,這是什麽原因呢?這都是由國民自己的文明程度高低決定的。國民文明程度低者,雖得明主賢相代為治之,因為人不行,則其政也不行,所以國家始終貧弱;國民文明程度高者,雖偶有暴君汙吏一時掌權,而其民力自能補救而整頓之,所以國家始終富強。因此,我們每個人不要去責備政府,而應該責備自己。


    為什麽中國人文明程度不高呢?為什麽國民衰弱墮落呢?是因為中國人最缺乏公德,中國人最缺乏國家思想,中國人缺乏進取冒險精神,中國人無權利思想等等。因此,救中國的道路,隻有從每個人的道德修養著手,從這裏做起,推而廣之,才可以達到團體自治,國家獨立和自主……”


    “住口!”突然一聲大喝,打斷了梁啟超的講演,一個麵貌威武,頭發披肩的年輕人猛一下子衝上了講台,對梁啟超吼道:“在這中國生死存亡的緊急關頭,如果不推翻賣國腐朽的清朝政府,隻是單純讓人們休養自己的道德,中國的問題能解決嗎?你這是麻醉人民的鴉片,是誤國誤民的歪理邪說。”


    他轉過身來,對著台下的留學生講演道:“噯呀!噯呀!來了!來了!什麽來了?洋人來了!不好了!不好了!大家都不好了!老的,少的,男的,女的,貴的,賤的,富的,貧的,做官的,讀書的,做買賣的,做手藝的,各項人等,從今以後,都是那洋人畜圈裏的牛羊,鍋子裏的魚肉,由他要殺就殺,要煮就煮,不能走動半分。唉!這是我們大家的死日到了!


    苦呀!苦呀!苦呀!我們同胞辛苦所積的銀錢產業,一齊要被洋人奪去;我們同胞恩愛的妻兒老小,活活要被洋人拆散;男男女女們,父子兄弟們,夫妻兒女們,都要受那洋人的斬殺奸淫。我們同胞的生路,將從此停止;我們同胞的後代,將永遠斷絕。槍林彈雨,是我們同胞的送終場;黑暗牢獄,是我們同胞的安身所。大好江山,變做了犬羊的世界;神明貴種,淪落為最下的奴才。唉!好不傷心呀!


    列位,你道現在的朝廷仍是滿洲的嗎?多久是洋人的了!列位若還不信,請看近來朝廷所做的事,哪一件不是奉洋人的號令?我們分明是拒洋人,他不說我們與洋人作對,反說與現在的朝廷作對,要把我們當作謀反叛逆的殺了。列位!我們尚不把這個道理想清,事事依朝廷的,恐怕口雖說不甘做洋人的百姓,多久做了,尚不知信。朝廷固然是不可違拒,難道說這洋人的朝廷也不該違拒麽?


    洋兵不來便罷,洋兵若來,奉勸各人把膽子放大,全不要怕他。讀書的放了筆,耕田的放了犁耙,做生意的放了職事,做手藝的放了器具,齊把刀子磨快,子藥上足,同飲一杯血酒,唿的唿,喊的喊,萬眾直前,殺那洋鬼子,殺投降那洋鬼子的二毛子。滿人若是幫助洋人殺我們,便先把滿人殺盡。那些賊官若是幫助洋人殺我們,便先把賊官殺盡。‘手執鋼刀九十九,殺盡仇人方罷手!’我所最親愛的同胞,向前去,殺!向前去,殺!向前去,殺!殺!殺!殺我累世的國仇,殺我新來的大敵,殺我媚外的漢奸。殺!殺!殺……”


    這學生的一番話,把最無血性的心也點燃了,同學們一齊滿臉通紅,緊握雙拳,大聲叫好,振臂高唿。再看那汪大燮,早嚇得變了臉色,指著那學生說:“你……你……學校馬上要開除你!……看你還迴國不迴國。”說完了這些話,灰溜溜地溜了。


    梁啟超連聲歎息:“哎呀……哎呀……革命太可怕了,革命真如洪水猛獸,革命把青年的腦子毀了,革命把我們的國家毀了!”


    章炳麟拉住了那位學生的手問:“請問這位先生,尊姓大名?”那學生說:“剛才鄒容說了,他是革命軍前一小卒,那我就是革命軍前馬前卒,陳天華。”


    章炳麟一手攬著鄒容,一手攬著陳天華說:“我們三杆槍聯合起來,看看清朝的貪官汙吏,看看載湉小醜的那些奴才,哪個還是我們的對手!”


    聽到了章炳麟直唿光緒皇帝的名諱,有的人嚇得心驚膽戰,心裏默默念叨著:“汙蔑皇上,罪該萬死,罪該萬死啊!”有的人抱以熱烈的掌聲,把巴掌都拍疼了。


    這時台下又有一人大吼道:“光這樣空發議論又有何用,我們要真刀真槍和洋人幹。”


    湯槱也趕緊對同學們說:“大家夥兒也議得差不多了,現在就趕緊報名吧!願意加入拒俄義勇隊,上前線殺敵的,簽在一塊兒。不能赴前線殺敵的,我們另設一機構,簽在一塊兒。另外,我們再致函袁世凱,請將義勇隊編在他的麾下,以實現我們拒俄義勇軍的意誌?”


    這時,剛才喊話的那位青年又擠出人群,衝到了台上,隻見他體貌魁偉,威風八麵,嘴上留著黃帝式的三縷黑髯,他對湯槱大聲說道:“此事萬萬不可!我們要是編在袁世凱的隊伍裏,還不是依靠清政府嗎?我們要自己殺到東北去,和洋毛子幹?”


    此話一出,底下又是議論紛紛,褒貶不一。湯槱對那青年說:“請問尊姓大名?”那青年說:“湖南學生黃興。”湯槱說:“黃興先生,你不是開玩笑吧?就憑我們這幾百號學生和幾十萬能征貫戰,裝備精良的俄軍戰鬥,勝算又有幾成呢?”


    黃興往台前一站,大聲地說:“清政府絕對是萬萬指望不上的。甲午海戰,清朝的海軍不可謂不強,可是被看不上眼的日本人打得一敗塗地,和八國聯軍又一戰,清朝的幾十萬軍隊,頃刻之間土崩瓦解。我們拒俄義勇軍雖說隻有幾百人,但是我們可以聯合民眾,可以聯合吉林、黑龍江的忠義軍。聽說忠義軍已發展到40營,20多萬人。隻要我們中國人萬眾一心,一人一口唾沬,也能把沙俄的十幾萬軍隊淹死!我們寧可指望民眾,亦不可指望清政府。”


    此話得到了不少同學的掌聲,特別是章炳麟、鄒容、陳天華、公韌等人,手掌都拍疼了。


    湯槱麵有難色,對黃興說:“要是沒有政府的支持,別說從東京到中國東北,就是從東京到內地,恐怕也到不了,還談得上什麽拒俄?”


    急得黃興臉都紅了,一陣憋氣,咳嗽了幾聲,喘了一會兒氣,精神才平緩了下來。他看到牆角上放著幾個水盆,盆裏養著幾條鯉魚,過去就把一個盆搬到桌子上來了,他對大家說:“大家看了嗎,這是條鯉魚!”


    同學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弄不清黃興葫蘆裏賣得什麽藥?


    黃興說:“大家都知道鯉魚跳龍門的故事。其實鯉魚終究還是鯉魚,決不會成龍的,隻因為從前造反的人,都想做皇帝,所以捏造出‘鯉魚跳龍門’和什麽‘真命天子’之類的騙人的鬼話。曆朝都是趕走一個皇帝,又來一個皇帝,對老百姓來說,絕沒有什麽好處。法國的革命黨人就聰明一些,他們革命成功以後,將政體改為民主共和,實行自由平等博愛,再也不要皇帝了,所以大家都能過上幸福的日子。”


    湯槱提醒黃興說:“咱們這是談的拒俄,不要離題太遠。”黃興說:“這革命和拒俄,實際上是一碼事啊!”湯槱譏諷地說:“你說的這一碼事,我怎麽沒聽出來?”


    急得黃興又是一陣咳嗽,一口氣沒上來,隻覺得一陣惡心,嗓子發鹹,一股子腥氣逼上來,大嘴一張,“嗚――”地一聲,吐出了一大口鮮血。台上台下頓時慌亂一片。


    公韌疾步邁到黃興身邊,扶住了他,給他捋順著胸口,好一陣子,黃興才緩過勁來。公韌伏下身子,章炳麟給黃興擦幹了嘴上的血,把他扶在了公韌的背上,安慰他說:“黃先生,你這是連急帶氣憋住的氣血,不要緊的,先叫這位兄弟背你去醫院。”


    黃興有些不好意思:“萍水相逢,怎敢有勞這位兄弟,實在是過意不去。”公韌說道:“都是革命同仁,這點兒小事應該的,應該的。”背起他迅速地往醫院奔去。


    (欲知黃興病情如何,且聽下迴分解。感謝各位朋友的大力支持,請收藏,請評論,請投花,請投凸票,請動一下金手指,點一下頂或者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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