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重頭點得像個撥浪鼓:“沒問題啊,要我陪多久,反正我還能活老長時間了!”


    “……”


    祁歡無言以對,將腰間的一隻鈴鐺取下來拋給梨重:“攝魂鈴給你,你要給他倆收屍就收快點兒,收完了自行離去迴不孤山。”


    梨重沒接鈴鐺,震驚看祁歡,一臉不可置信:“你放我離開,不怕沈宣收拾你嗎?”


    祁歡沒有答言,梨重生怕這人反悔,趕緊把鈴鐺攥在手裏:“我隻是先幫你保管好。”


    小命兒捏在自己手裏,總比捏在別人手裏強不是?


    這隻大妖怪,還挺有意思。


    祁歡無奈搖頭,看向地上那隻黑狐:“墨鬱,你當真不曾動情嗎,你隻知成仙是虛妄,那怎麽就願意欺騙自己,複生之事不是虛妄呢?”


    “……可,有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呢。”


    他知成仙是虛妄,自然也知死而複生亦為虛妄,但若是為了那姑娘,即便是萬分之一的可能,即便是水中月鏡中花,還是要試一試。


    聽這話,祁歡心底微怔無言,才道:“……迴盛京路途遙遠,我也歇一歇。”


    歇息的時候,他和梨重坐在台階上啃從洛仙鎮那兒買來的素包子,守著黑狐墨鬱和白念念。


    墨鬱帶他們去了那片梅林,那時節並非是梅花盛開的時候,墨鬱施了幻術,入眼紅粉、滿目飄零,美極。


    祁歡拿著個包子站在梅樹下,依稀想起六歲那年梅翰林家的賞梅宴,還有在賞梅宴四麵風亭中正經端坐的沈宣。


    時間真是像長了雙鷂子腳,偏是緊趕慢追,偏生再追不到。他在梅樹下啃包子,啃得兩頰鼓鼓的,像是一隻小倉鼠。


    梨重在祁歡旁邊,生性溫良的大妖見不得生死別離的事,竟覺傷感,對祁歡感慨道:


    “那念念姑娘真傻,竟想為讓那隻黑狐成仙而去找什麽秘方,白白丟掉性命。”


    祁歡垂下眼眸微微一笑:“梨重,墨鬱說你們妖靈成仙是虛妄,你怎麽看?”


    梨重嘟囔著:“不怎麽看,咱們妖靈修行不比你們修士。我聽說修士破煉神,就能入境成仙。”


    “不離州上入境封神的,稷下學宮兩位,雪關城鎖仙塔一位,崤山慶俸觀一位,三十六天道峰三位,聽說還有個半步長生卻連煉神境都沒有入的鬼醫藥不離。”


    “可這幾位,除了鬼醫藥不離,誰是有跡可循的,至於咱們妖靈,我多長在不孤山,大家又不大往來,沒聽說有成仙的。”


    是啊,就連他在稷下學宮入學三年,也並未見到過傳說中那兩位入境封神的高人前輩。


    “嗯,那你想修行成仙嗎?”


    祁歡的問題讓梨重朗聲笑道:“我?能成自然是好,成不了也不把它放在心上。”


    “一則我並不為成仙換骨而修行;二則你們常人壽數不比我們大妖,一生斯須百載,卻總想著要用百載光陰來完成萬年大事,所以渴求成仙以換得長生。可壽數終有定,古今多少修行大能化成一捧黃土,所以你們才覺得長生成仙之事為虛妄。我還能活好長時間,便算做長生了,所以我是不在意修行成仙的!”


    這大妖怪,倒是想得開!


    祁歡目光微微放空瞧遠方:“你知道為什麽不離州上你們大妖不算少,可能入境成神的絕大多數都是我們人嗎?”


    “正因我們隻得百載,所以要在這僅有的百載之內上下求索,管他下一刻是宇宙無窮,還是盈虛有數。”


    他們不是妖靈,沒有退路,不破不立,如此而已。


    “白念念也隻百載光陰,她沒有任何把握能夠在她有限的青春裏,等到黑狐墨鬱修行成仙的那天。所以她寧願闊別故土,踏進他國都城燕冊,求成仙的秘鑰。就像墨鬱說的,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呢。”


    有的希望,看似遙遙無期,可隻要有,甘之如飴也無所謂。


    “她不是傻,隻是願意嚐試。”


    有很多事情,初看是水月鏡花,再想若能求得圓滿,也很好。


    梨重不再嘟囔,似對祁歡說的話還在細細地品。


    安葬完墨鬱和白念念,梨重將祁歡載上風刃,裹挾到丞相府。


    在府門前時,祁歡問他怎麽不迴不孤山,梨重將攝魂鈴交還給祁歡,笑道:“旁人百年光陰,你三月光陰,說了要陪你就要陪你。”


    他說完就要去扣門,哪知祁歡卻將梨重拉住:“你身上有銀子嗎?”


    梨重一臉警惕,抱住自己小身板兒唯恐祁歡對自己不軌,狐疑道:“想幹嘛?”


    “借點兒錢唄!”祁歡眸子微微眯起,梨重本來還想掙紮一下,哪知他手法奇特,身上不少值錢的東西都到了祁歡手上。


    祁歡:“當用攝魂鈴和你換銀子了,陪我去個地方。”


    梨重認了,被祁歡拉到百曉閣七重樓前。


    百曉閣組織龐大,總閣主樓九重,四國國都的主樓便是七重,郡縣五重,地方三重,規製倒也嚴整。


    裏邊兒收羅各地消息進行買賣,也進行物品的拍賣,當然也有隱秘的任務,比如暗殺的事,隻是這一類基本隻有九重總閣和七重主閣才會由閣主與主管予以接待。


    進到裏邊兒來,負責接待的人員有恰到好處的禮節,看向祁歡道:“小公子請先登記,我們會為您進行人員分配。”


    “不登記,我來找人。錢總管在不在,就說青衫煙雨客,似是故人來。總管他會見我的。”祁歡將一錠銀子放到這人手裏。


    “那好,請稍等。”


    不多時,從樓上下來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他看上去身材肥碩,一顛一顛快跑下來,一身的肥肉讓他看上去有些滑稽,沒留胡子,但鬢發已見少許斑白。


    祁歡不等他近前,直接叫了句:“錢多多總管!”


    這位主管大人頓時明顯有些慍怒:“哪兒來的小子如此放肆!”


    所有人都知道,青國盛京百曉閣七重樓的主管錢多多,好附庸風雅,對外說厭棄錢財名利,聽不得別人連名帶姓地叫他,錢多多三字可算忌諱。


    祁歡含笑作揖:“青衫煙雨客來有事央求總管。”這句是祁歡和錢多多才知的暗語。


    錢多多為人附庸風雅,早年祁歡為收買這位主管大人,沒少把全唐詩啥的一頓抄全給懟上。


    錢多多皺眉,“你和世子祁歡是什麽關係?”


    “他讓我來的,說總管您欠他一個人情,隻要我的要求不太過分,都可以來求。”


    錢多多斟酌一會兒,道:“你要求什麽?”


    “求的不多,但也不少。”


    那場交談持續的時間不算長,一出百曉閣,陶唐已經架著馬車等在七重樓前。


    祁歡在馬車上頗為無奈,看來自己的行程被沈宣知道得一清二楚。


    陶唐親自駕車,對祁歡道:“主子的意思,已經為你備好飯菜,吃了飯再去司青閣報備不遲。”


    祁歡笑意盈盈說沒問題,可一下馬車,才趁著陶唐將韁繩交給護衛的功夫,人已經往司青閣那邊躥。


    陶唐本是想攔,見人已進司青閣的院落,他不敢進,隻得作罷。


    那時節天暗得有些早,沈宣在閣樓中挑著一燈如豆,燭光幽微泛黃,在擦拭十刑。他似有些分神,連祁歡靠近都不曾察覺。


    直到祁歡半個頭已探到門外,沈宣才發現來人,有些慌亂地將十刑藏於桌案下,似有緊張:“怎麽進來也不敲門。”


    看沈宣臉上正經問詢,祁歡隻能假笑一聲打招唿:“丞相大人還沒睡呢,都這麽晚了,處理事情?”


    “沒有。”沈宣垂下眼瞼,低聲道:“在等你。”


    祁歡莫名無語,等他?我分明看你在擦拭十刑,等我到了砍我不成?


    “丞相大人,三日時間,不多不少,解決了一宗大妖黑狐墨鬱的事兒,你就別把十刑拿出來嚇唬我了吧?”


    “你,這麽怕十刑嗎。”沈宣不知是不是話裏有話,問得有些猶疑。


    能不怕嗎,沈宣提著十刑劍殺了他多少次,自己心裏沒點數兒?


    “哈哈,不怕不怕,就是此等神兵,咱以後就別拿出來了,怪有壓迫感的。”


    他忙著轉移沈宣注意力,趕緊道:


    “你說考驗我有沒有能力接你的任務,暫時不給我線索,其實就是想告知我,要想找楚寧洛和祁歡,線索就在洛仙鎮。因為洛仙鎮有人煉屍侍,而煉屍侍,隻有楚寧洛和祁歡才知道辦法。”


    “不錯。”沈宣把剛才沒藏好的十刑劍穗理到桌案下,繼續道:“所以下一個地方去哪兒你也知道了。”


    祁歡微蹙眉,篤定著:“靖國都城,燕冊。”


    不管是成仙還是長生方的事,都是在燕冊發生的,這一趟靖國之行必須去。


    沈宣點點頭:“你現在修行盡失,我給你安排了一些幫手。路上隻管使喚他們。”


    聽到這話,祁歡卻是眉毛一挑,眼睛跟著眯了起來,笑道:“人手都給我安排上了?丞相好像對我洛仙鎮此行了如指掌,皆在預料之中啊?”


    祁歡這明顯是話裏有話,沈宣卻目光平淡,看他道:“你在怪我讓你去洛仙鎮涉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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