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都是利己主義者,哪裏有利益便往哪裏鑽,現在葉賜準這一番操作,已經順利攻破了大多數富商的心防,使其逐漸轉向曦王效忠。商人的效忠,不僅僅表現在金銀錢帛的進貢上,更重要的是表現在信息情報的傳輸上。


    行商的足跡,遍布大業與四海,而且圓滑世故,人脈寬廣,要刺探一些官場或民間的情報,有時候比專業的探子還高效。當初旭王就是利用海州行商的人脈,查探到一批大小官員的私德問題,從而頻頻彈劾,讓曦王不勝其煩的。


    而且,當葉賜準發現自己被盯上時,也意識到在官邸或府衙與曦王的探子交換情報已經不安全了,他必須再找一個更為隱秘的地方。所謂大隱隱於市,越是品流複雜、越是聲色犬馬的風月場所,越是他所需要的最佳掩護體,眠月樓不失為一個最佳選擇。


    這些,他還沒來得及向蘇羽茗解釋……她會理解自己嗎?


    不過他轉念一想,她先是來和自己說媒,後是來煙花之地尋夫,這些舉動,是否說明她要徹底斷了與他的情絲,迴到薛匯槿身邊?


    葉賜準迫切地想要一個答案……


    蘇羽茗確實不能理解眠花宿柳的葉賜準,當薛匯槿把她狠狠地慣倒在瑞和居院子的石子路上時,她覺得疼痛的,不是擦傷流血的手掌,而是那顆在眠月樓被流連花叢的葉賜準所傷透的心……


    薛匯槿把蘇羽茗拽迴了臥房,這個地方,自從蘇家出事後他就再也沒有踏入過,如果不是蘇羽茗去眠月樓找他,他心底最柔軟那部分還無法被喚醒。現在,他忽然想起了對蘇羽茗一見鍾情的初心,想拿迴原本就屬於他的東西。


    蘇羽茗還沉浸在與葉賜準在眠月樓相遇的悲戚情緒裏無法自拔,自然也沒有心思和精力再與薛匯槿周旋,如果他隻是迴來緬懷一下兩人的過去,那就隨他吧,反正他們之間本來也沒有什麽有價值的事情可緬懷的。


    杜鵑很快給薛匯槿上了茶,憂心忡忡地離開了臥房。


    薛匯槿慢慢靠近坐在妝台前的蘇羽茗,他看著臥房裏的一什一物,與兩人成婚時並無二致,甚至還更素淨了些,心中頓時五味雜陳起來。


    蘇羽茗神情落寞,眼眶漸漸泛紅,葉賜準,他心裏究竟把她當成了什麽?一件無聊時排遣寂寞的工具麽?不過即使他把自己當玩物,她也沒什麽好怨懟的,畢竟他們兩人發展到現在這程度,有葉賜準主動的成分,但確確實實也是在她的默許下才逐漸步形成的,她又有什麽資格指責他?


    正待她兀自出神,忽然感覺到有人在身後一把抱住了她!蘇羽茗嚇了一跳,這才反應過來薛匯槿還在房裏,於是連忙將他推開,倏然站起,下意識地往旁邊後退了幾步,滿眼驚恐地看著他。


    薛匯槿眉頭一皺,生出幾分痛苦的神色,“羽茗,我有這麽可怕麽?”


    她的眼神,就像一隻受了傷的小鹿,恐懼、絕望、毫無生機。在她眼裏,他究竟變成了一個怎樣的人?


    “匯槿……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去眠月樓讓你難堪的,我不知道今晚是海州商會宴請海東道節度使和海州刺史的酒局。隻是娘對你的期望很大,她怕你一時糊塗沉淪其中,所以才叫我多提醒你一點。如果你覺得難堪,我以後再也不去就是了。”


    “不,你能來找我,我很開心。”


    開心?他這是什麽意思?


    “從成婚的第一天開始,你就沒在意過我……當然,我知道在新婚之夜,是我的魯莽傷害了你,但我隻是不想讓你太為難,畢竟成婚之時你心裏還有其他男人……不過,我們既然都已經是夫妻了,周公之禮是理所當然,至於洞房花燭是如何禮成的,真有那麽重要嗎?”


    他居然可以把在新婚之夜對自己的妻子下催情藥這種事描述得如此雲淡風輕,甚至帶有些理直氣壯!蘇羽茗頓時氣得渾身發抖。


    那件事,在她心裏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創傷印記,甚至到現在,她偶爾還會在午夜夢迴時夢魘,驚魂未定。這樣的創痛,在他眼裏怎麽可以如此隨意?


    “匯槿,你要我說幾次你才明白?從我踏上你的花轎那刻起,我就把淳樾放下了,我是做好與你攜手此生的準備嫁你為妻的。可是你……你竟然在我們的交杯酒裏用那種藥……本來最美好的時刻成了我最難堪最痛苦的迴憶……你叫我如何自處?”


    這件事隻是一個痛苦的開端,新婚後一次次的強迫,更是讓她如墮深淵,這些她不止一次向薛匯槿哭訴過,但有用嗎?得到的隻是他更篤定她與薛淳樾藕斷絲連的想法,以及他更變本加厲的折磨。


    如果這些是兩人婚姻一開始就背負的原罪,那蘇家落難時薛匯槿與馬姨娘的不聞不問甚至匆忙割席,則是壓垮蘇羽茗心理的最後一根稻草,麵臨生死關頭的那個人是她的親生父親,薛匯槿竟然都可以冷漠如斯,其自私自利程度可想而知。再加上葉賜準的出現,蘇羽茗的心已經徹底封閉,絕無機會再迴到過去,重新開始。


    麵對軟硬不吃的蘇羽茗,薛匯槿再次失去耐心,他忽然走上前將蘇羽茗攔腰抱起,扔到床上。


    蘇羽茗知道他想做什麽,隻能劇烈反抗,盛怒之下的薛匯槿幾乎把她的肩胛骨擰碎。兩人糾纏時,薛匯槿忽然從她枕下摸到一枚溫潤的玉佩,他好奇心起,拿起來一看,居然是一枚男子腰帶上的玉佩飾品。狐疑之下他馬上意識到,這不是他的東西!


    此時薛匯槿整個人都僵住了,蘇羽茗大驚,想伸手去奪,可是薛匯槿敏捷地避開,站了起來。眼神淩厲得如鷹隼般注視著那枚玉佩。


    他的第一反應,覺得應該是薛淳樾的,但是看上麵的花紋又不像是薛家之物,確切來說不像是經商人家的東西。


    他再睛一看,玉佩上麵栩栩如生的神獸,倒像是獬豸,顯然是一枚雕工精致的單麵浮雕獬豸白玉腰帶佩。獬豸腰帶佩,是朝廷大員經常佩戴的一種象征清平公正、剛正不阿的神獸物件。


    “這是誰的?”薛匯槿雙眸燃起了怒火,逼視著蘇羽茗。


    已經沒有考慮的時間了,蘇羽茗隻能下意識地迴答,“我父親的,他臨走之前給我的吉祥物,保平安而已。”


    蘇羽茗的聲音有些顫抖。


    “蘇琦身上會有朝廷命官才喜歡的東西?”


    “父親交友甚廣,有一兩件與官員互贈所獲的東西有什麽可稀奇的?大業律法又沒規定誰可以戴誰不可以戴。”


    “誰的身上都會有獬豸但唯獨大商人不會有!獬豸象征的是清正公平,而做大生意講究的本來就是信息不對等下的賤買高賣。獬豸的眼裏,正邪、忠奸、善惡,都有楚河漢界,揉不進半點沙子,而做生意講究的是廣結善緣、和氣生財,根本就是風牛馬不相及的兩種處世之道!蘇琦會喜歡獬豸這種有違經營之理的神獸?!”


    蘇羽茗一時語塞,她已經完全亂了心神,才會慌不擇路。從小就涉足商事的她一向深諳商界文化,現在怎麽連這一點都沒想到,蘇家和薛家,翻遍全府上下都找不到一個獬豸飾物,自己居然還會犯下這樣的口誤。


    “說!是誰的!”


    薛匯槿步步緊逼,蘇羽茗真的不知如何應對了,慌亂之下隻能說道,“是沁渝給我的……對,沁渝……自蘇家出事後我經常睡不安寢,杜鵑擔心有邪祟作怪,但神鬼之事是府中大忌,所以不敢跟別人說。沁渝無意之間知道了,就把她父親的舊物借給我鎮宅之用……說獬豸正義凜然,能驅一切邪魔歪道,所以我才放到枕頭底下,做個心理安慰罷了!剛才我之所以胡謅是父親的物件,是因為不想把這些邪祟、鎮宅之事張揚出來,以免娘知道了不高興。”


    如果說是葉沁渝父親葉賜楷的東西,倒也說得通……


    薛匯槿雖然狐疑,但是一時之間他也想不到還有其他認識的人會佩戴這樣的飾物。


    “既然是弟妹的,那我就替你還迴去。一個鎮宅物件而已,何必用別人的,我替你找來便是!”


    薛匯槿看了她一會,最終還是沒有再為難她,轉身迴了自己的東廂房,但是也帶走了那枚玉佩。


    蘇羽茗知道他肯定會找葉沁渝對質,但她了解薛匯槿的品性,在事情沒被證實之前一定會派人嚴密監視她與杜鵑兩人的行蹤,所以她沒法去找葉沁渝串供,不知道沁渝能不能知曉她的苦衷,幫她應下此事。蘇羽茗心有掛礙,一夜無眠。


    翌日一早,蘇羽茗便想在主庭院中等葉沁渝出來,好暗示她此事。想不到薛匯槿早已安坐在庭院一角的亭子裏喝茶,以逸待勞。


    葉沁渝從熙和居出來,見到亭中的兩人,愣了一下。


    薛匯槿抓住機會,先到了葉沁渝跟前,先是隨意寒暄了幾句,然後就拿出那枚獬豸白玉腰帶佩飾,遞給葉沁渝。


    “弟妹的心意,我和羽茗都心領了。如此貴重的東西還是交還給弟妹比較妥當,羽茗如有需要,我會替他張羅,就不勞弟妹費心了。”


    看到玉佩的葉沁渝心裏“咯噔”一下,這、這不是葉賜準的腰帶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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