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秀趕迴山中的軍營之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這裏的雨勢較襄陽城小了許多,但陰涼的山風吹過,仍然讓劉文秀不禁打了個激靈。


    迴到軍營時的他甚是狼狽,十餘名隨從僅有一人僥幸跟他衝了出來。由於逃的匆忙,他甚至都不清楚二哥李定國的生死。


    迴到大營時,劉文秀多希望聽到李定國已經安全迴營的消息。可事與願違,他和隨從是唯一活著要迴來的人。


    來不及休息,第一時間他趕到了張獻忠的大帳之內。此刻的八大王剛剛躺下,聽到劉文秀求見便急忙翻身下床來到了前帳相見。


    劉文秀的身上汙濁不堪,雨水混著血水和泥水,周身的衣服緊緊的裹在皮膚上。他急急忙忙的邁步進了軍帳,張獻忠一看這模樣,就知道大事不好了。再一看隻有劉文秀一人,忙問道:


    “出什麽事了,怎麽這副慫樣?定國呢?”


    劉文秀不敢隱瞞,將此次前往襄陽投降的經過詳詳細細的說了一遍。尤其對於孫可望可能通敵的事實,劉文秀還摻雜了一些個人情感因素在其中,說的不免誇大了一些。


    聽完他說的之後,張獻忠呆站在原地,半天都沒有反應。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怒不可遏的說道:


    “你是說可望那小兔崽子竟敢勾結官府,想要謀害老子不成!”


    劉文秀見義父發飆,趕忙跪倒解釋說:


    “孩兒並沒有親眼看到使者是誰,但是他們的對話我是聽的清清楚楚的。”


    張獻忠再也無法抑製內心無比的憤怒,他轉過身去緊走幾步,一把將刀架之上的寶刀抽了出來。


    “龜兒子!老子這就去找他問個究竟,我張獻忠哪裏對不起他了,究竟龜兒子為什麽要勾結官府,謀害老子!我、我非一刀宰了他不可!”


    “不可!萬萬不可啊父帥!”


    劉文秀上前抱住了張獻忠的一條腿,苦苦的勸說道。


    “殺人容易,收心難。可望大哥追隨父帥多年,在軍中也素有威望。如果就這麽不清不楚的將他殺了,難免軍中會有人為他鳴不平的。到那時人心離散,對父帥就是大大的不利了。”


    張獻忠也是在盛怒之下才想要親自動手殺了孫可望的,經劉文秀這麽一勸,他也稍稍冷靜了些許。張獻忠停下了往賬外走的腳步,示意劉文秀起來迴話。


    “那文秀你說,老子要怎麽辦才好?”


    劉文秀雖說沒有李定國那般文韜武略,但在為人處世,耍心眼上倒是自有他獨特的一套本事。聽了父帥的話,劉文秀那不大的眼睛滴溜溜轉了轉,緊跟著進言說:


    “這樣,父帥可以招他來賬內商議軍務,借機責問他暗通朝廷一事。如果他說的滴水不漏,毫無破綻的話,那就先行將他控製起來。等到他的使者出現時可一並擒住,待到人贓並獲時,再看他如何自圓其說。假若父帥突然發難就將他問住的話,那就趁勢將他拿下,聽候發落便是。”


    張獻忠仔細想了想,這辦法倒是穩妥。其實在冷靜下來思索了一番之後,對於孫可望私通朝廷一事,他打心裏是一百個不願意相信的。孫可望畢竟是自己的義子兼接班人,從小便跟著自己走南闖北的打天下,張獻忠對他那是百分之百信任的。


    不過對於孫可望的脾氣秉性,張獻忠也是非常熟悉的。自己這個義子作戰勇武,多謀,打起仗來那是出了名的不要命。而且他為人奸詐狡猾,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行事雷厲風行,心狠手辣、冷酷無情。而且又無比的自傲自負、跋扈異常,有時候甚至連張獻忠自己都很難節製他。


    以往手握有數萬大軍,縱橫中原之時,這個義子可能還會忠心耿耿,拚死效命,不敢存什麽非分之想。可如今局勢險惡,如履薄冰。朝廷又又對他張獻忠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後快。在如此情形下,如果孫可望真的背叛自己,賣主求榮也並非不可能的事情。想到這,張獻忠的眼眉一挑,暗地裏動了殺心。


    劉文秀語氣凝重的說道:


    “非常時期,當行非常之策。寧可我負人,不能人負我啊!”


    張獻忠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說:


    “好!就按你說的辦,先抓了再說!”


    隨後張獻忠喊來了傳令兵,準備命他前去傳孫可望前來軍帳議事。就在傳令兵進入大帳的時候,營帳外一個身影一閃而過,消失在了蒙蒙細雨的夜色中。


    艾能奇顧不上周身的疼痛,一路上幾乎是小跑著來到了孫可望的營中。原本他是想去父帥的賬內問安的,可剛到門前就聽到了劉文秀建議張獻忠對付孫可望的話。由於平日裏艾能奇便和大哥走的很近,如今一聽劉文秀私下裏議論著孫可望什麽,他便留了個心眼沒有進入大帳之內,而是悄悄的立於賬外偷聽了起來。


    在聽到自己的父帥張獻忠竟然同意了劉文秀的建議,準備捉拿孫可望之後。艾能奇再也待不住了,顧不上周身的疼痛,他急匆匆的前來給孫可望報信。


    被從睡夢之中叫醒的孫可望一臉的不耐煩。


    “我說四弟,什麽事不能明早再說。非要現在火急火燎的趕來啊!”


    艾能奇此刻也顧不上孫可望不高興了,他自認為是在救大哥的性命。隻見艾能奇四下瞧了瞧,雨夜之下四周一片寂靜,唯有雨水落地的聲響。確認沒有其他人在場之後,他一把拉著孫可望不由分說的鑽進了營帳內。


    “四弟!你這是幹什麽啊!”


    孫可望顯然有些惱怒了,然而還沒來的及他說出下一句抱怨的話來,艾能奇一句話就立刻讓他安靜了下來。


    “大哥,父帥要抓你!”


    “什麽?”


    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話來,孫可望明顯被搞糊塗了。


    “父帥要抓我?”


    “沒錯!是劉文秀搞的鬼,他開始和父帥說了些什麽我並未聽清,後來我聽到他說‘非常時期,當行非常之策。寧可我負人,不能人負我!’”


    孫可望忙問道:


    “那父帥怎麽說?”


    “父帥他說,先抓了再說!”


    艾能奇邊說便瞧了瞧大哥那麵如死灰色的臉。


    “...”


    張獻忠的性格孫可望十分的清楚,事情不到一定份上,他是不會說出“先抓了再說”這樣的話的。而且以這位義父的多疑和猜忌,自己如果真的被抓了,那可就永遠也說不清楚了。一時間,孫可望隻覺得眼前的黑夜仿佛伸出了無數隻觸手,將自己深深的拉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盡管軍營內燈火通明,可他依舊覺得前途是如此渺茫。


    突然間孫可望像是想起了什麽一般,忙問道:


    “定國呢?李定國呢?”


    “這個,我沒見到李定國那小子在父帥的營帳內。”


    這下孫可望的心裏更加犯嘀咕了,李定國不見了?他去幹什麽呢?難不成那小子已經準備對我下手了嗎?正當孫可望還在胡思亂想之時,


    營房外突然傳來了軍卒的高喊之聲。


    “大帥有令,召孫將軍前往軍帳議事。”


    艾能奇見孫可望正在發呆,忙迴複了一聲:


    “知道了,這就去!”


    而後他在一旁小聲的催促道:


    “大哥!大哥你想什麽呢!還不趕快去父帥那裏解釋清楚!我來就是為了提前通知你,好讓你知道該怎麽做。”


    可是孫可望輕輕搖了搖頭並沒有答話。事到如今哪裏還有解釋的機會,張獻忠生性殘暴,為了自保他連親生兒子的死活都不管。如今性命堪憂,自己這個義子那是說放棄就可以放棄的。再加上還有李定國、劉文秀這二人從中作梗,自己隻怕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一股雨夜的涼風吹入了軍帳之內,燭影搖曳就好像孫可望那不安的心一般。正當他萬念俱灰之時,突然腦海中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過,這個念頭可怕到就連孫可望自己都不禁打了個寒顫。他偷眼打量了一下麵前的艾能奇,強行抑製住緊張的情緒,歎了口氣說:


    “沒用的,如今父帥受李定國、劉文秀兩人的蒙蔽,我再說什麽也都是無用了。而且現在這山中的軍隊都是李定國的人馬,隻怕父帥對他還有幾分忌憚。哎!你哥哥我是在劫難逃了。”


    孫可望在賭,而且是在豪賭。就在剛剛,這個瘋狂而又可怕的想法湧上了他的心頭之後,就再也揮之不去了。


    艾能奇在一旁幹著急卻毫無辦法,四兄弟當中,他和大哥的關係是最要好的。而且艾能奇是打心眼裏佩服自己的這位大哥,一想到大哥竟然被父帥冤枉了,他真是左右為難,毫無辦法。很快的,艾能奇便從無助轉為了對李定國、劉文秀的怨恨。


    “都怪李定國和文秀!一定他們聯起手來陷害大哥你的!不行,我這就去找父帥,讓他明察秋毫,絕對不能冤枉了大哥你!”


    說罷艾能奇轉身就準備往外走,孫可望上前一把拉住了他說道:


    “四弟不可!我想父帥也是身不由己,隻怕他是受了李定國他們的脅迫才會下令抓捕我的。你如此去找父帥,豈不是要陷他老人家於危險的境地不成。”


    “脅迫?大哥你是說父帥可能也受到了李定國和文秀那小子的威脅?”


    “這個我說不好,但是有這種可能。算了四弟,就這樣吧。我且看看他們到底有什麽手段。大不了就是一死,碗大個疤,有啥可怕的。”


    說著孫可望故意裝出了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準備更衣前往張獻忠的大帳了。


    艾能奇是出了名的暴脾氣,一看自己大哥這副英雄氣短的模樣。他就忍不住跳起來罵道:


    “操他娘的!大哥你能忍,我可忍不了!我這就抄家夥跟那兩個小人玩命去!”


    “四弟!你身受重傷,哪裏是他們二人的對手。再說這軍營之內都是李定國的人,隻怕你剛剛拿著刀出營就會沒命的。”


    艾能奇的臉由於憤怒而漲得通紅。


    “沒命老子也要拚一拚!大哥你閃開!別攔著我!”


    孫可望見時機成熟,便立刻轉換了一副麵孔,神色嚴肅的壓低聲音說道:


    “四弟!你當真連死都不怕嗎?”


    “不怕!有什麽話大哥隻管吩咐便是!隻要能除掉那兩個小人,我艾能奇死不足惜!”


    “好兄弟!”


    孫可望說著雙手拍了拍四弟的肩膀。


    “據我所知,自當陽方向會有一支千人的隊伍趕來,那都是追隨父親多年的老營將士。四弟你可願去接應他們,帶領他們迴來誅殺李定國、劉文秀兩個奸佞小人嗎?”


    艾能奇想都沒想便迴答說:


    “我這就去接應他們!”


    說著他邁步就往外走,可剛剛出去了兩步。艾能奇又走迴來問道:


    “可我要如何對那些老營將士們說呢?萬一他們不聽我的怎麽辦?”


    孫可望冷冷的答道:


    “你就說叛徒李定國囚禁了父帥和我,此時需要有人隨你前來解救。若是哪個膽敢不聽,那就當場宰了他!”


    “明白!”


    殺戮與戰鬥,是艾能奇人生中最常幹也是最擅長的事情,拿定主意他立刻就衝出了軍帳,冒著越下越大的春雨一路策馬向西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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