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玉靜靜立在我身後不動。


    我朝她輕輕笑道:“準你休息了一天,現在可別把我弄疼了。”


    紅玉不答,隻點了點頭。


    她抬手拔掉我發上珠翠,眉目低垂。


    我細細看著她銅鏡中的動作,不知是因為心情低落,還是並未做慣,她的動作遲緩而滯澀,胸口因緊張而劇烈起伏著。


    我輕笑一聲,低頭把玩著一個發簪。


    紅玉的動作明顯地一頓,手上一個東西明晃晃地一閃。


    隻是還未等她抬手,我便一扭身飛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的手裏,正握著一把鋒利小刀。


    此時的她,正淚眼汪汪地望著我,眼裏有不甘和屈辱。


    “你、你會功夫?”紅玉的聲音裏透著難以置信。


    我輕哼:“你在殺我之前,竟未打聽打聽?”


    “我沒想過殺你,我不會殺你,我隻是,我隻是……”


    她的話還未說完,便已泣不成聲。


    “你隻是想拿刀來威脅我,讓我求王爺放了小黑,對嗎?”我平靜道。


    我猛然感覺,此時的我,像極了平日裏看似冷漠的成灝。


    聽到我如此說,紅玉睜圓了眼睛,愕然道:“你是如何知道?”


    我從她的手裏奪下小刀,鬆開她的手腕,轉身立著。


    見我不語,紅玉急道:“你說啊,你如何知道我與小黑的關係?”


    我迴頭,莞爾笑道:“你如此著急,看來你很在意這小黑……”


    其實,我也拿不準她和小黑是何關係,隻是今日聽翠菡說後猜測而已,未曾想,被我猜中了。


    紅玉畢竟年紀尚小,急道:“他是我兄長,我自是在意!”


    原來如此。


    那,便正好。


    “既然是你兄長,那我們便做個交易如何?”我悠悠朝她道。


    “你與我做交易,我能給你什麽?”


    這還是個涉世未深的女孩子,可能是平日裏被兄長照顧的太好。說話行事都太過剛硬,也太過倔強。


    不過,這正是我需要的。


    “很簡單,十五日,你同一時間來,待在我房裏便可。”我徐徐道。


    紅玉有些迷惑,完全不理解我說的話。


    我繼續道:“你也知道,你的兄長已被拔了舌頭,又未及弱冠。就算放了他,他也不一定能夠養活自己!”


    紅玉突然恨恨地盯著我:“不用你假惺惺,我養他!”


    我不由得擊掌歎道:“好!”


    紅玉似是未想到我會讚歎她,驀地一愣。


    我才悠悠道來:“今晚我就會放了他,並且不會讓苑裏任何人知曉。”


    “包括王爺?”紅玉問道。


    “包括王爺。不僅如此,我還會給他一個好去處,讓他不必受人鞭笞,也可自食其力。”


    “你,這麽好?”紅玉似是有些疑惑。


    “那自然要看你配不配合了。”我笑道。


    我自知,像紅玉這種女孩子最重感情,但也不會輕易信任別人。


    隻有給她提出條件,她方能安心由我安排他哥哥的去處。


    “你是說,我隻需在十五日夜裏,待在你房裏?”


    “也許,不隻是十五日夜裏,可能是隨時。你可願意?”


    “我願意。也希望你莫要食言。”


    “自是不會。”我朝她莞爾。


    當夜,我從毓秀閣的後窗,飛身進了玉清苑的柴房。


    將上午所畫的地圖給了阿黑。


    我讓他去城南的莊子,找高大和高二。


    那阿黑先是懼怕,後是驚愕,臨走時,他朝我深深一拜。


    我懂得他的意思,悄聲道:“放心,我會護著紅玉。”


    ……


    第二日醒來,照例是翠菡侍候我梳洗,拉開門,樓下卻立著成灤。


    聽見門響,他急急迴過身來。


    一臉焦急望著我。


    我麵色一沉,微微瞪了他一眼,便又“啪”地關上門,一扭身便進了房。


    本就在我身後的翠菡先是一愣,繼而掩嘴輕笑。看來,她是以為我與灤王在打情罵俏……


    我在心裏默默腹誹。


    不過,也正中我下懷。


    立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灤王在門外道:“錦瑟,本王特地來接你用早飯。”居然有些小心翼翼。


    我俏聲道:“王爺事務繁忙,還能想得到錦瑟,真是折煞錦瑟了。今日錦瑟不餓,不想用飯,王爺請迴吧。”


    灤王倒是個君子,我未讓他進門,他便一直立在門外。


    “是本王不對,昨日一直與五弟說話,冷落了你,本王特地來跟你道歉。你昨日睡了一下午,都未曾用飯,現在必是餓了……”


    我不禁勾唇一笑,說出的話卻是多了幾分哽咽:“錦瑟多謝王爺掛心,隻是……錦瑟一介草民,又是個孤女,實在當不起王爺如此,王爺若是憐惜,就讓下人賞一些粗茶淡飯便可……錦瑟、錦瑟再不敢與王爺一起用飯……”說到後來,我竟真的落下淚來。


    翠菡在一旁愣愣地望著,滿臉的懵懂。


    灤王越發急了:“你莫如此說,你出門來,本王、本王答應你,以後有任何事都不再瞞你……”


    “當真?”我嘩地打開門,迎著成灤問道。


    成灤想是未料到我會如此快便開門,竟向後退了一步,忙不迭地點頭。


    “當真。”


    “好,擊掌為誓!”我朝他伸出掌心。


    灤王眨巴著眼睛,輕輕擊了下我的掌。


    “錦瑟,你這樣,真好看!”


    我垂眸正色道:“王爺說笑了,國主指派我來,是為王爺出謀劃策的,王爺當然要以誠相待,否則,國主定是要怪罪我了。”


    說完,便從他身旁移步過去。仿佛剛剛房內那個哭哭啼啼嬌柔無方的女子,是另一個人。


    而我也第一次發現,原來長得好看,是如此有用的一件事……


    用飯時,他明顯不像昨日那般如數家珍,隻是默著,幾次欲言又止。


    我也不去追問,飯後照例去消食,走到陶然亭,看到昨日下完的棋還在盤內。


    便道:“王爺,錦瑟陪您再戰一迴合,如何?”


    “求之不得。”成灤笑道,依言坐下。


    他選了黑子,但今日,卻不似昨日下棋那般酣暢,他有些心不在焉,往往舉棋不定。


    “王爺,該你落子了。”我盯著他笑道。


    成灤凝眉思索,許久,都未曾動。


    我也不催,靜靜等著。


    直到……在一旁靜立的婢女悄悄的打了個哈欠。


    已經到了午時,這一盤棋,怕是下不完了。


    “王爺是怕贏了錦瑟,讓錦瑟難堪,還是……想贏之心太甚?”我歪頭試探道。


    此時的成灤,額上竟已有了密密的汗珠。


    他將手中黑子隨意仍在盤內,放聲大笑:“想我堂堂灤王,生來富貴,半生榮華,竟會在你錦瑟跟前折腰……”


    我隻垂目不語,擺弄著手上棋子。


    他又笑了一陣,方道:“罷了,這世上,縱然是帝王將相,仍逃不過一個情字!”


    見我抬眸望他,成灤似是鼓足了平生勇氣對我道:“錦瑟,本王說過,從此斷不再瞞你。以後,不管是麵見父王,還是與五弟謀事,我都不會避開你。”


    他突然說得如此直白,倒是叫我意外。


    我凝眉道:“王爺不必如此……”


    “不,錦瑟,本王、本王會讓你看到我的誠心!”


    他告知我,昨日與峪王相商,乃是在滁州修建行宮一事。


    “錦瑟,你是知道的,本王助父王登位有功,父王卻遲遲未將大權交於我,所以,我必須得為自己謀劃!”


    哼,狡兔死,走狗烹。


    你成灤替國主手刃父兄,這或許是他成世南畢生的汙點。此時他還肯留你,不過是看著你有些用處罷了。你卻還以此為功,當真是愚蠢之極!


    我在心裏冷嘲。真不知成世南任他如此恃寵而驕,是為了什麽?


    我麵上卻是擔憂道:“那昨日峪王說滁州出事了,豈非是這行宮出事?”


    成灤點點頭:“這滁州本是我大哥封地,我在他的地盤修建,本也是給了他一些好處的。他一向不理政務,也不計較這些。隻是……”


    成灤頓了一下,猛地想起了什麽,忙揮了揮手,屏退了四周一眾仆從。


    待他們走的遠了,他才示意我靠近些,我附耳過去,聽他說完,也是臉色大變。


    “行宮修建才不過半月,突然坍塌,壓死了數名孩童,那些百姓哭天喊地告到州府。那州官本知這行宮是本王所建,便意欲用錢財打發了他們。”


    聽到此,我心中一陣憤慨,卻不好發作,隻聽著他如何說。


    “誰知,就在前日,那州官突然被人擄走了,至今不知所蹤……”


    “那,王爺如何斷定州官是被擄走,而不是畏懼事發而潛逃?”


    “擄走州官之人,留下了字條……”


    我好奇道:“字條上怎麽說?”


    “那人在州官房內字畫上用丹朱寫了幾個大字……”成灤有些支吾,“以爾狗命,抵百姓之苦……”


    痛快!那人倒是個俠士!


    “可有查出是誰所為?”我急道。


    成灤當我是關心他,麵色溫柔道:“錦瑟不急,雖未查到,但我們已有懷疑之人。”


    “誰?”


    “夜幽王。”


    “夜幽王?”我心裏一驚,怎會是他?“可有人看到?”


    “並未,”成灤搖頭,“隻是猜測。”


    我心裏也說不清是何滋味。


    “夜幽王雖已兩年未出現,但根據這州官失蹤時的樣子,神不知鬼不覺,甚至門外值守的侍衛都未曾聽見有任何動靜,想來應該是他沒錯。”成灤繼續道。


    難道,果真是他?


    “那,如果是夜幽王抓走這州官,會如何?”我試探道。


    “夜幽王行事詭秘,無人知道他會如何處置這州官,有時候他會直接殺掉了事,這還倒好——”成灤凝眉,“但他偶爾會將犯事的官員丟到父王寢宮門口,那些人被嚇傻,瘋瘋癲癲的什麽話都說……”


    若真的是夜幽王,那就說明,他已公然和成灤作對。


    我心中複雜難言。


    “呃,若是真將那州官丟至國主寢宮門口,那也必定無礙,國主如此看重王爺,想必——區區幾個孩童,也不會治王爺的罪……”我故作輕鬆,斜了眼看他。


    成灤卻是一臉愁苦;“錦瑟,你有所不知……父王、父王他隻是在積攢著我的錯處,他……他……”


    成灤吞吞吐吐,似是有苦難言。


    我心下了然,原來,這王權之中的父子情,也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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