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香閣外。


    婢子隨從已規規整整站了兩排,每人手裏端著一個精致小盤,皆用白玉小碗扣著。


    見我走來,兩列人齊齊下拜。


    見此,我唯有強裝淡然行過。


    屋內灤王見我進來,竟起身幫我拉開椅子,這真真是讓我意外。


    堂堂一個灤王,為了拉攏我這個孤女,何至於做到這個份上?


    仍是行禮道了謝,等灤王落了座,我方徐徐坐下。


    “錦瑟,餓了吧。”他朝我笑道。


    不等我答話,他便一揮手,外麵的婢子們魚貫而入,將手中的小盤擱置在桌上,揭去小碗。一時間飯香滿室。


    精致的盤子與菜肴,全都是我未曾見過的菜式。


    “錦瑟你第一次來我這玉清苑,這些家常小菜,都是為你接風,莫要嫌棄。”


    我心中冷哼,這些你灤王嘴裏的家常小菜,不知是多少邊關將士的性命換來,也不知,是用多少百姓的血汗換來。


    麵上卻淺笑如常:“王爺破費了,錦瑟怎經得起。”


    灤王笑著為我夾菜,介紹著每樣菜的名字:八百裏洞庭、龍飛鳳舞、傾盡天下、倚紅偎翠、月下醉仙……


    一邊說著,一邊笑道:“錦瑟莫要見怪本王這玉清苑寒酸,等到時機一到,我定帶你去我的灤王府……”


    “王爺說笑了,這些菜式,錦瑟在穆府和寧遠王府時,皆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呢!”


    我笑看他:“對了王爺,您跟國主說,讓我教您兵法箭術,卻不直接去您府上,而是來這別苑,又是為何?”


    灤王似是未曾想到我會這樣問,愣了一瞬便道:“本王想著,錦瑟定是喜歡清靜的,灤王府太過嘈雜……”


    我抬眼看他:“錦瑟看這樣子,王爺竟不是為了與我研習箭術。竟像是……”我故意以袖遮麵,輕笑著,“竟像是背著夫人,在外麵偷偷養了妾室。”


    我言語溫軟,又做如此姿態,灤王竟是有些癡了,半晌未緩過神來。


    見我一瞬不瞬地望著他,在等他的答案,方慌忙道:“錦瑟真是說笑,家中內室確是厲害,不許本王與女子接近,本王、本王也是怕節外生枝,並無非分之想。”


    “那,若是王妃前來問罪,錦瑟可不敢擔了糾纏王爺之名。到時錦瑟必會自行離開,以免損害王爺威名,影響夫妻和睦。”我正色道。


    見我如此說,成灤便也不再答話。


    人人都知道灤王之妻,當今國師之女柳夢葉為人潑辣。當初以自盡威脅父親,要嫁灤王。灤王也因國師位高權重娶了柳夢葉,算是各取所需。


    不過才婚後一年,灤王身邊便沒有女婢,所有灤王的貼身侍女都被遣散,甚至有人說,有的侍女是被毀了容出了灤王府。


    於是傳說,灤王夫妻不睦,四處建下別苑,豢養妾室。往往被柳夢葉發現,都是一場惡戰。這讓京都一眾本來非灤王不嫁的女子都死了心。


    今日看灤王如此神態,這傳說竟不似作假。


    我不禁心中冷笑。


    正談論間,就有幾名奴婢進來,將桌上的餐盤一一撤了下去。


    我正要阻止,那些餐盤裏的菜肴,多數隻吃了一兩口。


    成灤朝我使了個眼色,我便也作罷,隻靜待著。


    一名異族打扮的男子飛快閃進屋內,手裏拿著一個圓筒形的瓷器,瓷器裏不知裝的什麽。


    那男子看了一眼成灤,成灤朝他一點頭。


    他便躬身朝我一行禮,舉起圓筒,原地轉了一圈,然後對著那圓筒,唿地吹了一口氣,


    那圓筒竟然冒出長長的藍色火焰!


    我驚了一驚。


    男子小心地將冒著火焰的圓筒放在桌上,又朝我們行了禮,便出去了。


    我從未見過如此奇異之物,甚是好奇,便歪頭仔細研究著那圓筒。


    成灤也不說話,隻坐在一旁望著我笑。


    但見那藍色火焰越來越小,直至消失。就在這時,那圓筒突然悄然裂開,露出裏麵淡黃色的膏狀物體。


    見我疑惑,成灤笑道:“上個月父王得了一名丹族的廚師,好玩這些把戲,我便討了來,今日我也是第一次見,果真是新奇。來,嚐嚐。”


    我拿起筷子取了點那黃色膏體,用舌頭舔了舔。


    奇怪,明明是火焰烤製,卻是觸嘴冰涼!


    涼涼的,甜甜的。細細品之,還有一股牛乳的香味。


    這國主真是看重成灤呢。


    我不禁歪頭咯咯笑道:“看來,國主很是賞識灤王,這麽新奇的玩意兒都想著讓你先嚐嚐。”


    許是見我笑著,成灤也燦然笑開:“自是因為我立了不少功吧!”


    他說的,應該是當初他幫助國主上位的事吧!


    如此笑著,一頓飯食竟吃了近兩個時辰。


    用完飯,成灤提議,要帶我在這玉清苑裏走一走,消消食。


    這玉清苑背靠青山,門前綠水環繞。院內各種珍奇的花木鬱鬱蒼蒼。如今已是六月,院內仍有各種珍奇花木在吐露芬芳。


    他告知我,為了保持這苑內春色,他專程從別國請了花匠來培植花木,是以這玉清苑內四季如春。


    玉清苑並不大,前院是下人管家們住的院子,中間一個大大花園,其間幾條白色小路分別通向我住的毓芳閣,他自己住的淩然軒,還有一處是陶然亭,裏麵擺著棋具茶具等物。


    此時,我們正坐在陶然亭裏,從這裏可以看到整個玉清苑。


    突地,一陣哭號聲從後院傳來,我一驚,便朝後院望去。那裏應是廚房和柴房,與這花園另行隔絕,下人們要從前院走向後院,須得走另外一條路。


    後院哀號聲聲,讓人揪心。


    成灤見我望著,便蹙眉問後麵的婢女是何事。


    那婢女唯唯應道:“迴王爺,應是阿黑斷了舌,此時無法進食,又疼痛難忍,故而……故而驚擾了錦瑟姑娘……。”


    我心裏一沉,我竟在這些人眼中,變得如此可怕了麽?


    罷了。


    我笑望著成灤:“如此哀號著實令人心煩,王爺不如派人給他些止痛藥膏,再把他關在柴房,免得我們聽見揪心。”


    成灤立刻望向那婢女:“聽見了嗎?還不快去!”


    那婢女忙不迭地跑向後院去了。


    片刻,那哀號聲果真沒有了。


    我又與成灤下了盤棋,一盤剛畢,忽聽身後一雄渾男聲傳來:“二哥果然在此!叫五弟我好找!”


    是峪王。


    他正疾步穿過重重花木,向這邊走來。


    看見我,他似是有些驚異:“咦咦咦,錦瑟怎的在這?”


    他望了望成灤,又望了望我,拍手大笑。


    “哈哈哈,我就說二哥怎的昨夜急急出城,原來是有佳人靜候,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成峪如此口無遮攔,著實是讓人不喜。


    卻也不知,他這副樣子,是否是故意的。


    成灤見我麵色不虞,忙拉著成峪,一麵使著眼色,一麵道:“五弟怎知我昨夜出城?我可是連王妃都未曾告知。”


    成峪一聽這話,立刻沉下臉,急急解釋道:“我也是今早出城時,聽守城將士說的,你半夜在城下喊門,未曾想你是來這裏。”之後又附耳悄聲道,“放心,我會替二哥保密!”


    成灤這才麵色如常,請他坐了。


    成峪也不客套,就著壺裏的殘茶喝了,方對著成灤道:“二哥,滁州那邊出事了!”


    成灤臉色一變:“五弟,看我這花怎樣?近日剛培育出的新品種。”


    成峪會意,忙打住了話題。二人又故作笑談。


    我看二人明顯有事瞞我,便也識趣退下了。


    一麵緩緩向毓芳閣行去,一麵想著,滁州不是南山王成緒所轄嗎?他一向不參與政事,現在,能出何事呢?


    成灤成峪二兄弟此時在亭裏說著話,我卻是聽不太真切了。


    迴到屋內,又靜靜坐了一會,走到書案前,略一思量,便提筆在一尺軟布上畫了起來。


    ……


    午時,我又去和成灤成峪用過了飯,照樣是奢靡的餐食,調笑了一陣。


    我見他二人似乎心不在焉,意在躲避著我。


    於是告了辭。


    走進毓芳閣,我對翠菡道:“我有些乏了,若是灤王有事找我,就說我已休息了。”


    翠菡俯身領命。


    我迴到房內,便擁被睡去。


    我要補足精力,因為今晚,將有一事,須得耗費心神。


    等我醒來時,天已黑了。房裏漆黑一片,屋外的廊燈卻已亮起。


    我打開門,翠菡仍在外頭,見我出來,便又俯身行禮。


    我望著她許久,淡笑道:“以後無外人時,見我不必行禮。”


    她點頭應諾。


    翠菡說,下午灤王來過,她按照我的囑咐告知了灤王,他在門口站了一會便去了。


    我挪步至廊前,望著這苑裏明滅的燈火:“王爺走時神色如何?”


    翠菡略一思索:“似是有些擔憂。”


    說完,他又補充了一句:“王爺很在意姑娘。”


    我抿唇一笑,對她道:“辛苦你了,你也迴去休息吧。”


    “我幫姑娘點上燈吧。”說著便進了屋,拿起火折,將屋內燭火一一點燃,屋內登時亮如白晝。


    “姑娘,那翠菡先退下啦!”


    翠菡正欲行禮,見我望她,也便了然,朝我明媚一笑,便下樓去了。


    不過一盞茶功夫,我見月洞門外花木掩映處,走來一個身影。


    那瘦小的身影先是左右望了望,確定無人,方急急向毓芳閣這邊走來。


    我不禁笑開。


    她到底還是來了。


    就在我跨進房門,剛剛在梳妝鏡前坐定時,那身影已然站在紗幔之外。


    我聽見她輕輕的喘息。


    似是走得急了,也似是有些緊張。


    我朝她笑道:“還不快過來。”


    她慢慢向我走來,撩開紗幔,到了我的身後。


    銅鏡裏映出她清秀卻有些瘦削的臉。


    正是紅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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