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進屋端了水盆就著湖水洗起來。夜幽王就站在我旁邊,看著我。


    吭哧吭哧地洗完披風,晾好,月亮已經升至半空了。明晃晃地照著水波。在月光下的夜幽王也顯得柔和了許多,他黑色的麵具看起來也沒有那麽冷硬了。


    看著我做完這一切,他便開口說了兩個字:“就寢。”


    說完便進屋,和衣躺在榻上。


    這,房間裏可是隻有一張榻,雖然在扶蘭苑裏我經常和男孩子一起玩鬧,然而男女不能同榻而眠的道理我還是懂的!這夜幽王,到底是個什麽怪物!


    “我,你,我們還沒有成親……”畢竟是殺人不眨眼的夜幽王啊,我還是有些懼怕。


    “嗯?”


    “我是說,男女有別,我們不能一起睡……”錦瑟啊錦瑟,我暗罵自己無用。


    “誰說要一起睡了?你睡書房。”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很明顯,他的語氣裏有著揶揄的味道。


    此時我的臉定是紅的要滴血……


    飛快地跑出臥房,身後傳來夜幽王低沉的聲音——他是,在笑嗎?


    書房裏隻有一方矮榻,睡起來著實不舒服。加之之前的誤會,我心裏突突地亂跳,怎麽也無法入眠。


    便來到屋外,夜風一吹,人便清醒了些。看到披風已經幹了。


    我將披風收起,迴到書房,慢慢地疊著,心緒才漸漸靜下來。觸手之處,發現他的披風一角有一道一指長的口子,心緒一動,拿出了針線。


    片刻,那道口子處,出現了一朵栩栩如生的銀色槐花……


    第二日,朝陽斜斜地射進書房時,我方醒來,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趴在矮榻上睡著了。針線還在,披風已經不在了。夜幽王已經走了……


    廊上傳來熟悉的腳步聲,那是來送物品的仆役。這次他們抬來了兩口更大的箱子,我打開一看,竟是滿滿兩箱的箭。突然想起,昨日夜幽王讓我練習數箭連發……


    穆子蕭果然沒有食言。兩日後,他便派了一頂軟轎,讓人將我喬裝一番,下了山。


    上次來水雲居時我正昏迷,此時出去時,才發現這裏似乎有某種陣法,兩名轎夫抬著轎子,腳步輕快,越過碎石,繞過樹樁,明明看著前麵沒有路,但是腳步變換處,又出現一條樹木掩映下的小路。若是不熟悉的人定是發現不了。


    此刻我更是對寧遠王敬佩不已,在這亂世,他卻能思慮如此周全,真不知道他從前經曆了什麽。隻是,夜幽王是如何找到這裏?我困惑不已,照此看,他和成灝的關係並不隻是他所說的“見過幾麵”那麽簡單。


    到達穆府時,已是夕陽西下。


    跨進院門,我不禁倒吸一口涼氣:不過才半個多月的時間,穆府的景象已大不如前。許是穆子蕭刻意屏退了下人,院子裏顯得無比蕭條,前院的那株桃樹,因為無人修剪,此時枝蔓橫生,池水裏長著些飄萍,魚兒倒是歡躍,然而卻更加凸顯院裏的冷清。


    穆子蕭迎著我向後院走去,他竭力顯出自然從容的樣子,然而我仍看到一路上,青石磚的縫隙裏已雜草叢生——華年,曾經為這個府裏付出了多少啊……我望著走在前麵的穆子蕭,他的背似乎已不再像原來那樣挺直。


    華年就被關在後院的閣樓裏。


    到了閣樓下,穆子蕭有些躊躇。我笑道:“你放心,我不會傷她。”


    他卻並未因為我的玩笑而輕鬆一些,隻胡亂地點點頭便離開了。


    我走上閣樓,卸下喬裝。看見了那個著清淡黃色的女子,她仍是那樣安靜從容地坐著,發髻上隻以珍珠作飾。隻是,她原本顧盼神飛的雙眸已沒有了光彩,人瘦了許多。


    看到我,她輕輕笑了一笑:“妹妹,你來了。”


    看到這個女子,我明知道她曾經要殺我,可是我卻恨不起來。


    她拂了拂耳邊的碎發,淡淡道:“我知道你會來。第一次見你,我就知道你並非池中之物。”


    見我不語,她繼續道:“我這一生身不由己,萬望你莫怪。”


    我走向她:“當真是你爹指使你殺我?”


    “不然呢?”她抬眼的一瞬,眼裏有流光劃過。


    “我隻是疑惑,你有很多方式可以殺我,為何要強迫穆子蕭娶我。你並非不知他對我無意。”


    “嗬,果然是瞞不過你。我以為你會滿心沉浸在喜悅中,忽略了這些……”她頓了頓,有些失神。過了半晌才道,“我從十四歲見他時就心悅他,那時他剛剛打了勝仗迴來,坐在馬上,猶如高高在上的神,而我站在夾道歡迎的百姓中,就那麽看著他,我想讓他做我的王……”


    我反應了很久,才知她說的是——寧遠王成灝。


    華年喜歡的是成灝!


    難怪,所有的一切都明朗了。


    我嫉妒著她,而她卻在嫉妒寧遠王對我的照拂。


    她不知道的是,寧遠王因為我是那場瘟疫的幸存者,才厚待我了些。


    愛情,果然能讓人迷了心智。一如從前我對穆子蕭。


    “我的父親,華太醫,和寧遠王立場不同。他不同意我嫁給寧遠王。他說,寧遠王遲早都要死……當年穆遠去提親,我爹逼我嫁給穆子蕭,他說,穆子蕭是寧遠王的親信,讓我可以借以把握寧遠王的動向,但待到舉兵相向時,卻也可以保他不死。”


    “本來我已經認命,穆子蕭對我很好,我應該知足的。”她轉向我,突然站起來,“直到妹妹來,寧遠王特地派人通報你到來的消息,還特意讓你謀劃軍策,他看你的眼神,我從來沒有得到過……在那之前,其實我一直是真心希望你嫁進穆家……因為你像我愛著寧遠王一樣,愛著穆子蕭……”她蒼白的臉因為激動慢慢漲起了血色。


    “那麽,你動了殺心,是因為以為寧遠王心悅我?”


    “我讓那婆子實現服下毒藥,如此這般……我也不知為何會這樣,我父親之前讓我殺你,我著實是不忍,可是自從看到寧遠王看你的樣子,我就……”她突然淚光盈盈,說不下去了。


    難道,愛真的可以讓人失去本心,變得麵目全非?


    得到了我要的答案,我便欲轉身離去。


    華年在身後盈盈下拜:“這輩子,得不到的終是得不到,妹妹,之前是我對不住了。”


    我心裏一酸。


    突然想起一事:“姐姐,你父親可曾養過手臂內側有梅花標記的死士?”


    華年茫然搖頭。看來她真的並不知情,而華太醫背後的那個人,也必定權勢滔天。


    我點點頭,輕聲說道:“姐姐放心,我會盡力護你周全。”


    從閣樓下來,已是繁星滿天。我隱去眼裏的淚光,其實,我又有何能力護華年周全呢?在這亂世,政權更迭,人的生死,豈是我一個小小孤女所能決定的?


    穆子蕭在樓下等我。此時我才突然發現,他的側臉憔悴了許多,仿佛一瞬間便被抽離了生命的活力。他再不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豐神俊朗的男子。


    他是真心愛著華年的。隻是他在自己的愛與心中的道義之間,選擇了後者。


    我知道我和華年的對話他是聽到了的,一路沉默,我不知如何安慰他。或許熱河安慰的話對他來說都沒有用吧。


    我要乘著軟轎原路迴到水雲居。就在我準備上轎的那一瞬間,我看到院牆外,柳樹稍上閃過一個人影。


    我示意轎夫稍等片刻,輕聲對穆子蕭交代了幾句,便疾步向院牆那邊走去。


    轉過院牆的角落,一個青衣男子正斜靠在樹幹上,嘴裏叼著一根茅草,一對靈動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望著我:“錦瑟姐姐,多日不見,進來可好?不知我們的交易可還作數?”


    我莞爾一笑。向他走去。


    此人正是駱瀾天。


    她說,她那晚照例來柳下等我,卻半晌等不來,聯係我之前所說,便斷定我是出事了。


    “我潛入府中,聽到下人們在議論你,說你多麽多麽不堪。我才不信,憑我駱瀾天多年混跡江湖的經驗,我想著必定是穆府主婦幹的好事,便在那偷偷在婦人房裏留了點東西。”小天眼睛滴溜溜轉著,有些得意道。


    “你給華年房裏留了東西?是什麽?”我疑惑道。


    “是個小東西,我小時候在一個苗醫那裏學過一些蠱術,便給她下了點紅顏蠱。”


    “紅顏蠱?是什麽?”


    駱瀾天有些神秘地湊近我道:“就是讓她每次在和夫君行那事時,便全身其癢無比,哈哈,姐姐,我厲害吧?”她又黯然道,“可惜我小時候學藝不精,隻想著學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正經的蠱倒沒學會幾個,否則……”


    我無奈地盯著她,還好,她沒有傷及華年的性命!


    她好似又想起什麽似的,眨眨眼睛道:“姐姐,你是不是認識一個很厲害的人?”


    很厲害的人?細想我離開扶蘭苑所認識的人,夜幽王、寧遠王、包括穆子蕭和她駱瀾天,哪一個不是厲害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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