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震。轉身望向身後的成灝,他並沒有看我,麵容平靜,深紫色的瞳孔裏,有看不見的情緒在微微流轉。是啊,黎國在外行軍,需要大批勇士又能夠調動太醫院的,除了寧遠王,還會有誰呢?


    隻是,他坐在輪椅上的姿態,那麽直,那麽平和。要讓我相信這麽一個男子會行如此不齒之事,我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那些人想必是嫉妒王爺威名,自是不必往心裏去。”我朗聲道。


    成灝終於看向了我,唇角微不可聞地勾了一勾。


    “如果隻是嫉妒倒還好說,隻怕……”


    “你是說,有人故意要壞王爺聲名,意圖趁機奪取兵權?”我在扶蘭苑裏讀了眾多史書,裏麵不乏兵法權謀。


    二人皆看向我,目光微微驚異,就連清河的也微微變色,不再是眼觀鼻鼻觀心的漠然。


    “看來,扶蘭苑沒白白養你八年。”成灝突然道。


    這是什麽話,“難道王爺收留我們就是為了今天為你所用?”我也調笑道。不知為何,自他從牢裏救出我,一覺醒來,我竟不那麽懼他了。


    知道我是說笑,三人也一起笑了。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成灝笑,原來,他笑起來這麽溫暖,竟不像是那個在戰場上殺人如麻的噬血王爺。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華年呢?穆子蕭會如何待她?


    他看著華年的眼神是騙不了人的。


    這麽想的時候,我就脫口而出了。


    穆子蕭突然就黯然下來,沉默了半晌,他說:“因為我愛她,所以錦瑟,我才一直對你有愧啊。我看著她一步一步地引你入套,卻毫無辦法。愛這種事,總是無可奈何的。”


    “或許,不是你看著她引我入套,而是你、你們看著她入套?”我望著穆子蕭和成灝,徐徐道。


    沒有人迴答。


    “她被關在府裏,這件事,還不能被別人知道。”半晌,穆子蕭說。


    我當然知道,他們要揪出華之言背後的人。我看著穆子蕭,原來,對他來說,雖然是愛著華年的,但是卻仍要為了道義,為了律法,為了自己的忠心犧牲這份愛。或許,世上所有的男子都是這樣的吧。


    我竟有些同情華年。


    “你暫時不要露麵,安心住在這裏便好。”說話的是成灝。他示意清河推他出去,轉身的那一刻,他抬眼看了我一會,那一眼裏似乎想要告訴我什麽,隻是我看不懂,抓不住。


    此時,又一個想法衝入腦海:他的腿,是不是也與這件事有關?


    大牢的事又浮入腦海,我脫口而出:“那,寧遠王真的站不起來了嗎?”


    “那是自然。”穆子蕭迴答的極快。


    我想,牢裏所見,怕真的是個錯覺。


    穆子蕭隻是告訴我,我現在居住的這個地方是穆子蕭在寧遠的別苑,叫“水雲居”。我自可安心住著,等待消息,其他的事他們會處理妥當。


    臨轉身的那一瞬間,他說:“我們在那天在街上糾纏你的婆子身上發現了華年的玉鐲,那是你的手筆吧。”


    我抿了抿嘴,看著他不語。


    沒錯,那天華年派人隨我上街時,我拉著她的手,說了很多感激的話,順便偷偷地脫下了她手上的玉鐲。在那婆子扯住我的胳膊時,我推了她一把,順手將那塊玉鐲塞進她的衣衫。


    穆子蕭,雖然我盼著你救我,但是我也絕不會坐以待斃。


    沉默了一會,穆子蕭道:“寧遠王說得沒錯。你果然是他要尋的人。”


    丟下這句莫名的話,他便走了,隻留我獨自站在房內百思不得其解。


    “水雲居”名副其實。這裏從外麵看隻有一間大屋子,屋內被隔為兩間,一間是我住的臥房,另一間是書房。屋後有鍋灶,似是剛剛搭好。


    屋子建在水中央的一座小島上,屋外隨意地生著些花草,應該是鳥兒從四處銜來的種子,一條長長的朗庭,連接著小島與對麵的陸地,站在屋外望過去,煙水迷蒙,似雲霧繚繞,一片蒼翠的林子在雲霧裏若隱若現,我心裏頓時就平靜下來。想不到多年征戰的寧遠王成灝,竟然有這麽一出淡煙流水的好居所。


    其實我知道,成灝和穆子蕭還有很多事瞞著我,比如,華年若要殺我,本有很多方法,為何一定要我嫁給穆子蕭?隻是為了讓我放鬆警惕嗎?


    或許,五年前,她要嫁的本不是穆子蕭,她愛的另有其人!


    隻是這些,現在是我不該管的,我所能做的,就是安靜地待著。


    我相信真相遲早都會浮出水麵。


    這些天裏,驚懼、傷心、饑餓讓我疲憊不堪,我迴到屋裏,又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的極安穩,就像我迴到了扶蘭苑。沒有算計,沒有爭鬥,沒有傷害。


    醒來後走出門外,看到成灝派人送來的兩口大箱子放在門外,他們並沒有驚動我。打開箱子,一件一件地清理著,不禁失笑。裏麵除了吃食,還有一些衣服頭飾,甚至連內衣和褻褲都準備了好幾套。另一個箱子裏備了女紅、胭脂水粉,裏麵有一個長長的木盒子,我拿起來,很沉。打開一看,裏麵赫然躺著一把金色長弓,弓的腰身細長,兩頭尖尖翹起帶有彎勾,那弓上流雲浮動,精美異常。


    我失聲道:“驚雲弓!”


    沒錯,是驚雲弓,相傳這驚雲弓是兩百年前由造弓師陌影所造,陌影花了畢生時間隻造了一把弓,傳說良弓造成的那天,他舉著弓大笑幾聲,對著天上流雲大喊:“吾輩豈可念蓬蒿,蔽日驚雲望蒼天!”言畢,便化為一縷金色光芒朝著天邊而去。


    驚雲弓偶然為前朝牧伊夫人所得,牧伊夫人乃絕色,據說一次前朝國主設宴招待外賓,一位使臣借酒用語言調戲牧伊夫人,夫人當即拉弓,射下使臣的帽纓,從此再無人敢在牧伊夫人麵前不敬。


    以前,在書上讀到驚雲弓的故事,我敬佩陌影畢生匠心,也愛牧伊夫人的敢愛敢恨。對驚雲弓更是心向往之,沒想到,此時,它就在我的麵前。成灝把它帶到了我這裏。而我,何德何能,竟能受此大禮?


    我又想起穆子蕭的話:“你就是寧遠王要尋的人。”


    究竟是,什麽意思?


    想不通,就不去想。這一生總有很多謎團,該知道的總會知道。


    我在水雲居一住就是兩個月。這兩個月雖然漫長,卻並不孤單。因為……


    我在書房裏讀書,這裏雖是別苑,但是藏書卻比扶蘭苑裏多許多,還有很多是近些年的各國要事記載。


    我按著索引在架上找一本書,夜已經深了,我提著油燈,一排一排,湊近了看。


    一本、兩本,嗯,都沒有。我揉了揉酸痛的眼睛。


    “你也不怕瞎眼!”一個聲音突地在身旁響起,我打了個激靈,油燈從手上掉了下去。


    唿的一陣風,油燈被一個黑影接在手裏。原來是夜幽王。


    “你是想燒了這裏?”聲音有些慍怒。


    “明明是你!一點聲音也沒有,鬼鬼祟祟!”我不服氣。


    “嗯?”我看不見他麵具下的眼睛,但是卻能感覺到他臉上的殺氣。


    我自知說話過分了些,忙打著岔:“夜幽王大人,你看你這麽威風八麵、高大威猛,怎麽看都不像寧遠王的手下呢?”


    “誰說我是他的手下?”這句本是奉承他的話,讓他仿佛更生氣了。


    “嗯,不是,上次,我問你是不是寧遠王派你來的,你也沒有否認嗎?”我居然有些結巴了。錦瑟啊錦瑟,你的從容勇敢鎮定,去哪裏了?


    “哼,”夜幽王的聲音很是不屑,“隻不過見過幾麵罷了,我做事從來都是隻聽從自己。”


    “啊,啊!也是,”我打著哈哈,沒辦法,他的語氣,他的麵容,氣勢太強大了,“那,夜幽王大人,你,你今天光臨寒舍,有何貴幹啊?”


    “寒舍?”夜幽王環顧四周,“你管這裏叫寒舍?”似乎又生氣了。


    這隻是謙辭啊。我在心裏嘀咕著,但沒敢說出來。上次他在大牢裏拎著我的衣服,那種感覺還在,雖然我知道他並無惡意。


    不過,他到底為何出現在我身邊?自從我離開扶蘭苑,很多人很多事,我都看不懂猜不透。


    見我不說話,他伸手,穿過我的耳畔,他的氣息頓時離我很近,我僵著身子一動不動。他從我身後取下一冊書,遞給我。正是我找的那冊。


    奇怪,他怎麽對這裏這麽熟悉?


    一個大膽的想法在我心裏醞釀開來:“夜幽王,你不會和寧遠王是同一人吧。”


    他立在原處道:“你說呢?”


    我一思忖,不可能啊,兩個人聲音完全不一樣。寧遠王清冽明朗,夜幽王的聲音要低沉很多,並且,寧遠王他,腿是受傷了的。最重要的是,寧遠王溫和,而夜幽王……我不禁抬眼偷偷看了他一眼,黑色麵具下的他神情冷冽。我不禁打了個寒戰。


    “抱歉,是我想多了!”我眯眼笑了笑。


    他奪下我的書,扔到案上,道:“明日再讀。”


    便拉著我到了屋外。


    坐在屋外的石階上,他並不說話。夜色清冷,一輪圓月靜靜地照著,水波悠悠,圓月的影子映在水流上,在氤氳的霧氣裏如夢似幻。


    我突然覺得身旁的人沒有那麽可怕了。本來也是,他的每一次出現,都是來救我。


    隻是,為什麽呢?


    “夜幽王……”


    “以後不要喚我夜幽王!”他打斷我。


    “那我叫你什麽?”


    “待我想好再說。”


    我……本來想好的話,突然就不知道怎麽說出口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亂世孤女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寒煙的白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寒煙的白貓並收藏亂世孤女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