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淮周蹙眉,指尖磕了磕菸灰。


    「保密。」


    「放心。」陳家宿觀察他一會兒,突然收起散漫勁:「雖然是今寶,但我還是得勸你,當了這個負心漢吧,二哥。」


    紀淮周淡哂:「用你講。」


    「不是因為道德。」


    他話裏有話,紀淮周撩起眼皮,陳家宿的神情有了幾分正色,躊躇片刻開口。


    「紀家有情況了。」


    -


    高中畢業那個暑期過得不慍不火。


    棠裏鎮的商業化改造最終難以避免,規劃和修建一直都在進程中。


    不少民居都改造成了民宿,從餐飲到商鋪,甚至搖櫓船,都應旅遊管理公司要求,收歸管轄。


    白牆又刷漆,簷上添新瓦,小鎮積年累月留下的破舊的歲月痕跡,像上不了台麵的醃臢,都被遮掩而去。


    同意的都很配合,不情願的也隻能認命。


    盡管還未正式開放景區,但近期,官方開始賣力營銷,暑假那兩個月,小鎮已經陸陸續續有了閑逛的散客。


    棠裏鎮依舊是棠裏鎮,春夏的垂絲海棠依舊如期盛開。


    但漸漸消失的,是煙火氣,和人情味。


    許織夏在明家住的時日不長,哪怕過去十幾年,在別墅,她總還有借住的感覺,華美貴氣的生活並不是她的。


    隻有棠裏鎮的那間院子,在她心裏,才是完完全全屬於她。


    但那個暑假,住在棠裏鎮,每天出門都能遇上三三兩兩背包的遊客,他們的目光永遠帶著探究性的觀賞。


    有那麽幾迴,她坐在院子裏,有冒犯的遊客未經允許就擅自推開院門走進參觀。


    許織夏覺得自己像是動物園裏供人參觀的猴子。


    那一晚紀淮周不在,她一個人在被窩裏放聲痛哭了一場。


    而最委屈的是,如今她都不能再撲進哥哥懷裏哭訴,不能隨心所欲給他打電話。


    哥哥沒有變,對她的態度一如既往。


    是她再做不到無所忌諱。


    她做不到懷著一顆在潮濕陰溝裏早已扭曲變質的心,坦然站在晴朗下。


    許織夏為了麻痹自己的情緒,每天都不讓自己閑下來,不是去楊姐姐那裏練舞,就是窩在房間裏作一幅幅的書畫。


    她可能是膽小鬼,但逃避是她當時唯一的出路。


    沉默寡言了兩個月,開學在即,許織夏和孟熙陶思勉在機場各奔東西。


    孟熙去山城,陶思勉去烏市,他們一個西南,一個西北。


    而許織夏要去的京市,又是另一個方向。


    孟熙性格大無畏,但其實是個很感性的姑娘,登機前,紅著眼睛說:「寒假迴棠裏鎮,我們還要一起喝冬釀酒。」


    「必須的,你倆一天不對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我還不習慣呢。」陶思勉說。


    許織夏被他們惹得眼眶泛酸,鼻音濃重地笑說:「好。」


    孟熙聲淚俱下:「答應了,誰都不準缺席!」


    許織夏用力點頭。


    不會缺席的。


    這是她此生最好的兩個朋友。


    開學報導那天,紀淮周親自送她到京市舞蹈學院,行李拎到寢室,細枝末節都安排妥當。


    他留下一張卡,把身上的現金也全都給了她。


    「不夠用了就跟哥哥講。」


    許織夏點點頭。


    當時寢室裏隻有他們,紀淮周看著她笑,如幼時那樣,揉弄她的臉。


    她鵝蛋臉小小的,他一掌就能握住。


    「一個人可以麽?」他語氣裏的笑意似真似假,慣著她說:「不可以哥哥住過來陪你?」


    屬於一個男人溫燙的掌心,包裹著她的半張臉,溫度滲進她的皮膚,她費勁壓抑兩個月的心瞬間又重新跳動起來。


    哪怕知道他完全是把自己擺在哥哥的位置。


    許織夏慢慢仰起臉。


    兩個月沒有直視過他了,她有些恍神。


    眼前男人的臉和少年的臉逐漸重影。


    恍惚浮現五歲那年流落街頭,怯生生扯住他衣角,少年不緊不慢迴首而過的臉。


    狼尾半紮,戴獸麵耳骨夾,身後天光破雲。


    此刻的不真實亦如那一剎那。


    他好遙遠。


    感情最初的模樣,或許不是她在性教育講座上被啟蒙情愫開始,而是從芳華冰室狹窄的屋簷下,相遇時的那一把傘開始。


    可能那時候,她的一生,就已經迷失在了那個荒涼的雨夜裏。


    許織夏有想過,如果哥哥可以永遠是哥哥,那她作為妹妹與他就此一生,也算一輩子。


    但人都是貪心的,總不滿於現狀。


    就像此時此刻他輕描淡寫一句調侃,她懷揣著暗戀的禁忌和背德,一念之間,又不甘心隻是他的妹妹了。


    「可以的。」許織夏悄悄掐住自己的手心,定定望住他雙眼:「我十八歲了,是個成年人。」


    「行。」他口吻漫不經心,沒在意她的話,在意的反而是那把扶了下有點搖晃的椅子。


    他蹲下去。


    許織夏別扭強調:「別再當我小孩兒了。」


    他隻顧著檢查椅子腿牢不牢固,半晌沒迴應,許織夏咬咬唇,過去兩個月的委屈,都宣洩在這一聲嗔怨裏。


    「周玦!」


    紀淮周身形不明顯地一晃,抬起頭,瞧了她一眼,而後不慌不忙站起來。


    他的情緒總是深不見底,不可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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