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闌兒,你的父親是世襲的異姓王爵,你的母親是慕氏皇族的嫡出公主,你本就是這盛京城裏最最尊貴的王世子。”


    “你與梔兒,也本就合該是這煌煌盛京城裏的人間富貴花啊。”


    容王妃看著兒子的年輕清雋的麵容,想到他如今的性子頗有些孤僻,與盛京城裏章台走馬的尋常高門之子迥然相異。


    不禁在內心是歎了又歎才好歹算是止住了接下來想要繼續開口說出的話。


    她與兒子四目相對,良久無言。


    而容景闌一貫都是個不喜過多言辭的性子,在家裏也不例外。


    這會兒他看著他母妃獨自悵然若失了好一會兒了,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來打破僵局,寬慰一下母親。


    是以過了很有一會兒了,容景闌這才看著他母妃鄭重其事地說道。


    “生為母妃之子,是兒子一生幸事。”


    然而也就是這幹癟癟的一句話卻是讓容王妃從裏到外地舒坦開來。


    隻見原本麵上還隱隱約約可見愁容的容王妃此刻唇角微揚,雖然語氣之中不乏愧疚之意,但到底是不再像方才那樣自困於心了。


    “總而言之,這些年是母妃對不住你,你自個兒或許還未察覺,但是你看著九王府那個丫頭的時候,與看著其他人時的眼睛裏的神采是不一樣的,那是母妃從未在你的眼裏見過那樣多的複雜思緒。”


    “所以闌兒,母妃想要讓你如願。”


    聽到了他母妃這般直言不諱的言語,容景闌聚攏了幾分心神,正視著容王妃看著他的慈愛目光淡淡應聲道。


    “母妃,她非我所願。”


    言語之中,並無敷衍。


    “那你所願為何?”


    容王妃絲毫不見詫異地一刻不停地向兒子反問道。


    “驅除四夷,繼明公之誌,致成東洲大一統。”


    容景闌一字一句,說出了他的抱負。


    如福至心靈般,此刻的容王妃心裏知道,她的兒子並不滿足於如今的萬國來朝,他口中的大一統是要將四境諸國皆納入翌國版圖。


    明公,即是當年大應朝執掌尚書令之職,行宰相之權的琅琊王氏家主——王越。


    應朝時,北方犬戎與南方蠻夷勢力坐強,一南一北聯結周邊諸國連年進犯大應。


    當時的應朝由士族門閥把持朝政,寒門武人在前方浴血奮戰,雖然大多都是身係軍功但卻難有進爵。


    又因為世族之家慣例是把族中年輕的子弟送去軍中曆練,之後再從軍中步步升至朝堂中樞。


    長此以往,昔日應國的赫赫鐵騎就這樣成了世族之家晉升仕途的一樁擺設。


    如此,寒門所出之子就更是出頭無望了。


    至此,軍中風氣更是早已不可與昔年應國第一任皇帝建國時征伐天下,從無敗績的爭天鐵騎相提並論了。


    而當時的大應國庫因連年征戰耗費巨大終致空虛,糧草不濟則守軍失誌,終致前方戰事危困,北方的應國軍隊麵對日益兇狠的犬戎人開始節節敗退。


    這一退,應帝便從應京一步步退到了琅琊郡,至此,應朝政權退至琥珀川以南。


    偏安一隅,苟且偷生。


    應國政權從北到南,唯一不變的,大概就是士族門閥堪稱絕對性的尊貴地位。


    而這其中尤以王氏為最甚。


    原因無他,隻因琅琊古來便為王氏一族的桑梓之地。


    且王家人代代居於此經營了千年,其龐大且錯綜複雜的根基之深厚,沒有人任何人心裏能夠對此掂量得清楚。


    偏安南邊兒的應朝貴族就這樣在琅琊建新京,強撐了兩百餘年,士族門閥之中尤以王、謝、周、陸四族最為權威勢重,輕易無人敢動。


    士庶之分,更是有如一道天塹,將南邊的應朝一分為二。


    當此之時,王家那一代的少主王越橫空出世。


    以其一人之風貌清俊,瀟灑飄逸,翩翩君子風度令王氏風流稱譽中原。


    他從曲水流觴的歌賦清談中走來,一步步走到了大應國權力的最中心。


    終於,當年的隆和一朝,應帝之後,為王氏之女,而應帝的肱骨之臣,亦多為王氏子及王氏的桃李門生。


    王氏一門,在陳國覆滅之後,在應國的朝堂上將繼續把王氏一門千年頂級門閥世家的尊容延續一代又一代地下去。


    並且,應朝遷都之後的王氏,在應國上下的聲名,也已是極盛。


    而這一切,一大半都歸功於那個身形清矍消瘦,但卻文能賦詩玄談,武能以智謀接連從犬戎人手中奪迴三座城池的王氏少主人————王越。


    他年輕時慕文道,將“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奉為圭臬,待年長之後出入朝堂,深感家國之危,更是投筆從戎,數次領軍北伐,戰勝多於敗。


    然而就在應人都以為他們即將會在這樣的一代將才的手中,擊退犬戎,收複失地之際,終於,英雄大誌卻終於折戟於年幼帝王的多疑猜忌。


    二十三道皇詔,道道皆是命尚書令王越迴京述職。


    北伐之路,就這樣頗帶著幾分戲劇性地像是開玩笑一般,在即將可能成功的半道之中即無果而終。


    據後世史書所載,當年王越站在迴京的船頭上,久久凝望著北方大地,禁不住落下淚來,據傳,當時隨同的武人皆淚灑江渚渡口,默默無言。


    再後來,便是已經成為王氏家主的明公坐鎮中樞,勉強維持著風雨飄搖的應國。


    隆和十三年春,王氏當家家主王越卒於病榻之上,應帝賜其諡號曰“明”。——《應史?王氏明公》


    也因如此,後世遂多以明公相稱於他。


    隆和十三年冬,應國四大門閥之一的周氏興兵而起,揚言誅奸佞、清君側,後圈地自立為王。


    隆和十四年二月,應湣帝被廢。——《應史·湣帝紀》


    靖元一年,周朝建國,改郡為城,定都長安,周朝第一代帝王周文帝在位期間,興複武事,重用武將。——《周史·文帝紀》


    之後,南地野心昭昭的各族蠻夷被周朝悍將們一一打迴了南邊老巢,奉上牛羊與美人主動求和。


    福霖十三年,周朝建國以來的第三代皇帝周武帝重用大將軍白澤、息吾。


    三軍劍之所指,所過無不俯首臣服,犬戎兵敗,從此一族分裂為突厥、匈奴、燕赤等十餘個小國。


    修習兵法之人,對這一段曆史是絕不會有陌生之感的。


    甚至於,每每看見史書中的這幾段文字,武人大都盡數皆是胸中激情澎湃,心中久久不能平靜。


    武將死戰,驅除四夷,庇佑四境。


    這大約是每一個從武之人的初心,也是尊耀。


    慕氏建國後便有規矩,皇家之女,未成年以前都是要與皇子一道進學的,所以作為皇家女的慕雲嬌,對這一段曆史自然也是不陌生的。


    她滿目驕傲地看著自己的兒子,伸出手描摹著他的眉眼,不無自豪,可話出口,卻是又不自覺地裹挾著淡淡的苦澀。


    “效明公之誌自然是極好,我天朝男兒,自當馬踏河山,驅敵護國。”


    “可是闌兒,作為你的母親,母妃總是希望你在外建功立業,家中也有嬌妻幼子在點燈等你歸家。”


    話至此,容王妃麵上神色不無黯然,便是方才因為兒子引為自豪時嚴重迸射而出的近乎於星光璀璨般的眸色都在那一瞬間黯淡了下去似的。


    “這是母妃的私心。”


    她輕聲道。


    瞧見他母親這一瞬間麵上的黯然失色,容景闌也不知當時心裏怎麽想的,竟是脫口而出一句。


    “這對她不公平,也是耽誤了她。”


    聽到這一句話的容王妃倏然抬頭,她定定地看著兒子,良久,她恍然大悟過來,心中頓時猶如撥開雲霧見青天,一片清明。


    “你果然對她有意。”


    容王妃這一句話出口,是相當地擲地有聲,不容反駁的。


    以至於容景闌想要解釋分辨的話就那樣卡在了他的喉嚨裏,一時之間上不去也下不來。


    於是此時此刻,這個大翌帝國盛京城裏頂頂清貴的容王府世子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言語的蒼白無力。


    他發現,他無法拒絕,也,舍不得。


    他這會兒眸色間的變換盡數都落進了容王妃的眼中,容王妃循著他的眉眼往上,輕輕按壓著兒子的鬢發,似是欣慰,似是安撫。


    “闌兒,你大可不必顧念你父王,也不必顧念著王府,你放心,此事母妃自有法子為你求來。”


    容景闌是從小在軍隊裏長大的性子,雖是不喜言辭,但自幼身邊皆是言語與性子一般爽利的武人,他自己自然也就不知不覺中會沾染上一些那般利落。


    這會兒,他模模糊糊地經他母妃指點通了,自然也對自個兒這段時間以來心裏的那些隱秘心思清楚了一泰半。


    遂他再開口時,已然又是從前那個清貴王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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