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給予他此刻所有痛感的罪魁禍首,卻俯下身來,用最溫柔的姿態,吃掉了他眼角的那滴淚水。貼在他耳邊,叫他的名字,短短兩個字,千迴百轉,很難說清其中蘊藏的,濃烈的無法逃開的,到底是愛,還是別的東西。


    所以顧耀最後對他說的是愛還是恨,許晟真的也沒有聽清。


    他睡著了。不算很沉,但起初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手足相纏間,也就還算安穩。月亮逐漸西沉,夜色被晨光取代。顧耀放開了他。動作是很輕的,可是溫度的消失,卻是很分明的。


    他從地上撿起了自己的衣服穿好,又重新迴到床邊坐下,隔著一臂遠的距離,看著他。


    許晟清楚,顧耀一定知道他醒了。可是他始終沒有睜眼,顧耀也不開開口。彼此都不揭穿。長久的凝視之下,許晟想,自己或許還會再得到一個吻。


    可是最終卻沒有。


    身側一輕,是顧耀站起了身來。繼而門很輕地響了一聲,又關上。


    許晟緩緩睜開了眼。顧耀已經離開了。


    第75章 我愛你


    房間裏靜也暗,仿佛還在夜裏。


    可從窗簾縫隙透進來,落在地板上的,那一抹刺眼的亮光。卻在無情地提醒許晟,夜晚已經過去,一切,結束了。


    半邊床鋪早就冷了下去,靠得近了,依稀還能聞到一點點類似於青檸味道的氣息。可是這樣清爽的香氣的背後,果子為什麽卻是酸而澀的?


    他在被子上一寸寸摩挲過,卻遲遲沒有辦法再溫暖起來。連帶著自己的手,也一併冷下去。直到指尖,碰到了殘留著的,一根短短的頭髮。許晟慢慢收迴了手,把那根髮絲,也一起抓進了掌心裏。


    其實還早,下樓的時候,才剛剛九點。他原本是要去退房,走到前台,還沒有開口,服務員熱情地提醒他,早餐廳在往左邊的方向。


    「有剛剛出爐的麵包和新製的果醬,牛奶也是牧場一早送過來的……」


    「有湯麵嗎?」許晟問。


    「什麽?」服務生愣了一下,才說,「……現在沒有,中午有肉醬意麵……」


    可是此刻,他隻想吃最普通的手擀麵,不用太多的調料,隻靠湯底提鮮就好。他謝過服務生的好意,轉身出了門。


    那天來的時候,沒有覺得這樣遠,也有可能是因為他不熟悉路,開錯了好幾次。終於再次看到那條唐人街的時候,都快到中午了。


    隻有一桌客人在,已經吃完了,碗碟大都空了,坐著在聊天。老夫妻倆坐在走廊下曬太陽,見許晟走過來,很自然地問他要吃什麽,沒聽見迴答,又切換了英文。


    「我會說國語。」許晟迴過神來,還是坐在了那晚相同的位置,「一碗素麵,加一個煎蛋。」


    盛在海碗裏的麵條很快端了上來。湯裏加了蝦仁,用一點點豬油化開。綠色的菜葉和雪白的麵條,頂上有幾粒枸杞。非常清淡而家常的味道。


    「是不合口味嗎?」始終不見他動筷子,老人關切地詢問道。


    那天他和顧耀來得晚,光線幽微,他們又幾乎一直在後廚,所以並不記得許晟。世界上的大多事情,或許都這樣,旁人如雲煙過眼,隻有當事人耿耿於懷。


    「沒有。很好吃。」


    許晟說。一點點把麵條吃下去。碗底的煎蛋他還是沒有吃完,隻是這次沒有會替他吃掉剩下半個的人。


    再度走出那間小店的時候他沒有迴頭,隻看見遠處天邊有飛機掠留下的尾跡雲的痕跡。今天是個非常晴朗的天氣。


    原來《六祖壇經》裏說,物隨心轉,境由心造,也並不全然是這樣一迴事。隻有小孩子,才會在應付差事的作文裏,借景抒情。


    而當他們長大了,漸漸就會認識到自己其實並不是世界的中心。甚至能夠在某個瞬間成為某個人的中心,都已經是一種僥倖。


    車還是停在那天相同的位置,隻是今天駕駛室裏換了人。拉開車門的時候,手機響了一聲,是電量不足的提示音。


    未讀的消息有很多,大都是公事,但不算太緊急,他一個也沒有迴。從頭翻到尾又翻迴去一遍,直到手機自動關機。


    車上有充電線,猶豫了一下,許晟沒有充。否則他怕自己會時常忍不住點開。不留希望,就不會失望。四個小時過去了,原本也沒有什麽希望。


    於是,開著車在城裏亂晃,愛丁堡並不大,每一條街都似曾相識,熟悉得讓他有隱隱的心煩。


    最後開上了卡爾頓山。


    這座因為火山噴發而形成的小山在愛丁堡的老城區,往北邊可以看見海平麵,在逐漸暗沉的天幕下,是一種更加幽深的沒有終點的藍色。


    已經荒廢了兩百年都沒有完工的蘇格蘭國家紀念碑周圍,滿是形形色色的,等著觀賞日落的遊人。


    「許……」


    身後有人用很不標準的國文試探地叫他。許晟轉過頭去,才發現是昨天為他們證婚的那對年輕夫妻。他記得她應該叫abril,便也點頭打了個招唿。


    「還以為認錯人了。」abril有些驚喜地笑著對他說,「……你先生呢?」


    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形容他和顧耀的關係,許晟一怔,這短暫的錯愕叫abril也不由得愣了一下,有些不安道:「……是我說錯什麽了嗎?」


    「沒有。」許晟笑了笑,「他有急事,先走了。」


    新婚的配偶,無論因為怎樣的原因如此快地分離都顯得不那麽正常。abril麵上呈現出一絲猶豫來。不想讓對方覺得尷尬,許晟於是主動岔開了話題:「是來看日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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