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元景戴著幕籬下車時,正巧有幾人吵吵嚷嚷地經過,鬧得雞飛狗跳。


    追在後頭的人夥夫打扮,怒不可遏地叫喊著:「抓住那個小兔崽子!」


    「婊子生的東西,敢偷到老子頭上,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跑在前頭的身影又瘦又小,借著對地形的熟悉專往小巷子裏竄,靈活得像條滑手的泥鰍。拐了四五個彎以後,或許是匆忙間沒看清前頭站著的人,猝不及防與要進店的蕭元景撞了個滿懷。


    褚為剛跳下馬車,見狀急忙上前:「公子!」


    蕭元景怔了下,低頭對上了一張髒汙斑斑的臉,和狼崽一般的警惕眼睛。


    這是個十多歲的乞兒,因長久的營養不良,顯得有些麵黃肌瘦。


    四目相對之間,對方明顯也呆住了,直勾勾地盯著他的麵龐,顯然是隔著一道紗簾,看清了其後的美人麵,表情有一秒鍾的空白。


    但身後罵著汙言穢語的人馬上要趕到,他最後一咬牙,推開蕭元景跑了。


    這一片縱深的巷道很多,他體型小,速度又快,很快就拐得沒影了。氣得那丟了財物還被耍了一遭的失主直罵娘。


    褚為及時攙住蕭元景,確定他安然無恙後,才鬆了口氣道:「這些年楚水一帶戰亂頻頻,不少流民都跑來了涿縣避難,找不到餬口的營生就做了匪盜,連這麽大的孩子都出來偷竊了。」


    聞言,蕭元景蹙了一下眉,沒有答話。


    褚為見他還在看那個乞兒離開的方向,麵色是難得的冷肅,於是低聲問:「公子,可要我……」


    蕭元景沒有讓他說完,就淡淡打斷了:「勿管閑事。」


    褚為閉上了嘴:「……是。」


    蕭元景不欲和他多說,示意他不用跟著,抬步走上二樓。


    廂房門口早有侍衛把守著,其中一個是熟悉的十二部麵孔,另一個則是陌生的。


    視線掃過對方的臉時,他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問:「穆乘風呢?」


    熟悉的侍衛答:「穆統領去附近巡視了。」


    蕭元景淡道:「把他叫迴來,我有事吩咐。」


    侍衛什麽都沒問,垂首應聲:「是。」


    —


    沒過多久,穆乘風就匆匆趕來,叩門問:「公子有事找我?」


    下午天氣轉陰,不知何處飄來的烏雲遮蔽了太陽,空氣沉悶潮濕,一副風雨欲來之象。


    蕭元景正負手站在窗邊,俯瞰街巷上的景象,聽到動靜,喚他進來說話。


    房間內的用品已經被隨從更換了個遍,床鋪換成了金絲絨的,薰香換成了安神的梅花片,連過去他在宮中慣用的掐金手爐都被捎了過來,擱置在桌上。


    蕭元景迴過頭看他,聲音平靜:「我記得,我沒有給過你們這樣的指示。」


    他指的是室內變更的陳設。


    穆乘風一頓。


    此番跟隨蕭元景北上的,除了戌部,還有宮裏遣來的金翎衛。戌部都是在他身邊待久了的,深知主子的脾性,不可能擅動他的物品。是誰做了這番布置,顯而易見。


    雖說金翎衛來此是奉皇命,但一聲不響就越過王爺擅作主張,實在是逾矩。


    穆乘風皺起眉頭,心裏也覺得金翎衛的做法不妥:「屬下即刻去換一間……」


    蕭元景靜了一靜:「不必了。」


    他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再開口時,似乎略過了這個話題:「從臨安到涿縣,我時常有精力不濟的時候,疏忽了關注身邊的狀況。」


    「這段時間裏,你可察覺到異常?」


    他給了一個「身邊」的限定詞,穆乘風想了想,謹慎地問:「公子是指沿途城鎮的情況,還是?」


    「不。」蕭元景眼也不抬,顧自撇去了茶湯上的浮沫,「我是指金翎衛。」


    金翎衛,異常?


    穆乘風神色一凜,立刻悟到了他的言下之意:「您是說……」


    「兄長不會害我。」蕭元景將茶盞放在了桌上,語無波瀾,「但臨安畢竟不比沂郡,藏汙納垢的地方太多,即使是金翎衛也不可能全然幹淨。」


    「你不覺得,這一路上的追兵都來得太快了嗎?」


    他奉密旨離京後,處處留心遮掩行蹤,但高逢派來的刺客卻像開了天眼,每次都能準確地追查到他在的位置。一次兩次還能說是巧合,次數一多,就要懷疑隨行的人裏是不是出了內鬼了。


    想到這個可能性,穆乘風的背後寒意叢生。


    他正要開口,就聽蕭元景沉吟片刻,問:「我們來時乘的馬車停在什麽地方了?」


    穆乘風愣了一下,迴答:「在離客棧不遠的巷子裏。」


    蕭元景應了聲,吩咐道:「你帶上大半的侍衛,現在駕車往城外走,裝作我們已經離開。留下幾個戌部的人守在客棧附近,沒有命令不得妄動。」


    穆乘風聽懂了他的意圖,是要以身做餌,放長線把魚釣出來,緊張道:「殿下,這樣太危險了。不能讓您一個人留在這裏。」


    蕭元景打斷了他的話,語氣雖淡,卻透著一股不容置喙。


    「此計可行。今日停留在涿縣是我臨時起意,就算內鬼傳遞了消息,追兵也沒那麽快趕到,可以一試。」


    「如果幕後之人的目的是除掉我,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他不會錯過。」


    穆乘風還欲再勸,抬眼卻撞進了蕭元景沉鬱的目光裏,狠狠一激靈,他心知這就是沒有轉圜的餘地了,隻得跪地俯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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