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李敬愛模仿著內侍們的口吻,“王後待人多和氣啊,就這麽迴了酒泉,也太可惜了……是啊,是啊,王後命太苦了,世子不在身邊,自己又失了王位……可不是麽?聽說啊,這新來的王後,貌若無鹽,完全比不上李王後……”


    說話時,李敬愛一直覷著拓跋月,見她臉上並無半分波瀾,又自顧自往下說:“我當時就喝止了這一群沒根的家夥。我說,大王都沒覺得委屈,你們卻還嘴碎舌滑的。”


    “原來如此,有勞大嫂了。”拓跋月笑眯眯道。


    “無須道謝,迴想起來,我的話說得也不對。隻因,我未曾想到,公主非但不是無鹽女,還是難得一見的美人。隻是……”


    她故意放緩了些,引得拓跋月看她:“隻是,公主的頭發少了些,還須養上一養。我這裏也有些方子可以調理一下。”


    拓跋月隱隱惱怒:沮渠家的人真挺有意思,淨盯著她頭發。


    “奴有一言,”霍晴嵐躬身道,“公主的身體自有醫士調養,就不勞李夫人費心了。”


    “多謝大嫂。”拓跋月也展顏一笑。


    她不笑的時候,容色有幾分清冷,讓人不好親近,但她一笑起來卻如一朵白芍綻開,甚是俏麗。李敬芳自認為美人,但也很難忽視對方的容色。


    迴轉心神,李敬芳輕輕瞪了瞪霍晴嵐,那神色似是在說,一個宮女也敢跟她張口。


    終於,她輕嗤道:“我自與你家公主說話,你一個婢子再受寵也……”


    拓跋月拉下臉,打斷她的話:“她有名字,她叫晴嵐,不是我的寵婢,是我認下的義妹。”


    這話,自然是在抬舉霍晴嵐,李敬芳自然聽得明白,口中雖未辯駁,臉上卻頗為不屑。


    “若無事,大嫂且在這園中逛一逛,我先迴宮試喜服了。”


    最末四字,刻意說得重了些,分明是警告李敬芳:現下我才是河西國的王後。


    想必她能聽懂吧?


    論文,她未必比得過自己;論武,不用說趙振這種武藝高強的侍衛,就連身邊的霍晴嵐,都是身手不俗之人,她李敬芳再不滿又能如何?


    說起來,李敬芳不僅是亡國公主,還是孀婦,本來情狀堪憐,但她既然存心尋釁,拓跋月也沒有原宥她的心情。


    拓跋月頭也不迴,帶著霍晴嵐緩緩踱開,李敬芳的宮女忙躬身相送。


    走出後花園,趙振已在門外等待許久。


    “方才,李夫人也進後花園了。男女有別,卑職不曾跟進去。公主,她沒為難你吧?”


    拓跋月笑得雲淡風輕:“一點小事。你怎知她會為難我?”


    “感覺。我感覺她臉上有殺氣。”


    “原來如此。”拓跋月讚許一笑,“趙侍衛好生厲害。”


    趙振臉上浮出一絲愧色:“公主莫要誇卑職了。白沙湖那次……是我失職了。卑職有罪。”


    “若不是你擒住了刺客,我早就成了刀下亡魂了。你何罪之有?”


    “說起此事,”霍晴嵐忽然道,“那刺客是雖然是王懷祖,但有沒有可能,他是被人唆使的?”


    “何意?”拓跋月盯住她。


    “公主,您看,這才短短幾日,河西國的後宮、宗室,就冒出一堆對您不敬之人。他們到底打的什麽主意,誰知道呢?說不定與那王懷祖有些勾結。”


    拓跋月沉思一時,苦笑道:“我這是入了狼窩?”


    趙振忙道:“公主莫怕,卑職不離翠華樓半步。”


    在德音殿的西南角,新建了一座四層高的翠華樓,專門供拓跋月的隨扈居住。


    雖說這不合規製,但拓跋燾的旨意就是規製,沮渠牧犍縱然不滿也隻得遵令而行。


    當日晚間,正是既定的吉時。


    拓跋明月麗妝凝然,一身華服,行止也無可挑剔。


    德音殿內外,一派喜氣,十餘位宮女內侍個個喜氣洋洋。


    這是屬於河西國的熱鬧,屬於拓跋明月的,卻是她並不期待的新婚之夜。


    真的不會後悔麽?


    這幾天她總想起李雲從。


    說也奇怪,在被封為武威公主之時,她隻短暫地感覺到一絲不悅,畢竟沒人想以身代人。何況,拓拔芸有些自私了,她甚至沒問過將要成為她替身的人,是否有意中人。


    然而,那一絲不悅是真的,被封為公主、被天子看重的歡喜自得,也是真的。多日以來,她的心意也隻在乍見李雲從時,微微動搖了一下。


    再之後,她忙著做待嫁的準備,忙著收買河西使臣,幾乎沒有時間去想別的。可自從她在陪嫁隨扈中,意外地看見了李雲洲,心裏便不時泛起漣漪,不時想起往日情事。


    往日,李雲從雖未言明要娶她,但早已送給她自己做的竹笛,這怎麽不算是定情信物呢?何況,有一次,他抱過她。夜探公主府時,他也吻過她……


    拓跋月狠狠掐住左手,讓痛意蔓延開來。


    她想,這些時日她老想起李雲從,隻是因為看到了李雲洲。


    她對李雲從,沒那麽喜歡。沒有。


    行過大婚之禮後,拓跋月先行迴到閣中。


    內殿裏,四角皆置著炭盆,蒸融著合歡香的芳甜之氣,一派旖旎春意。


    不知過了多久,沮渠牧犍輕袍緩帶而來,帶著一臉溫存笑意,和淡淡的酒氣。


    四十出頭的人,臉上亦有一些滄桑之色,但不得不承認的是,他笑起來時,眸底閃動著溫暖的輝芒,倒是有幾分動人。


    拓跋明月捏緊身後的錦衾,複又鬆開手,起身盈盈笑道:“大王。”


    沮渠牧犍攜了她柔弱無骨的小手,坐在臥榻上,貪婪地凝望她,像是要把她吞了去。


    “你喊錯了,阿月。”他按捺著,溫聲細語。


    “是,牧犍。”


    沮渠牧犍展臂把她摟入懷中,柔聲道:“阿月,你知道麽?我為你遣散了後宮,現下,往後,我身邊都隻你一人。日後,我們還會有兒子,我要封他做世子。”


    溫情脈脈地,他又說:“阿月容色傾城,性子又和善,牧犍第一眼見你,便知我枉活了四十歲。阿月可不要嫌我老啊……”


    拓跋月一臉羞喜之色,在他懷中低語:“牧犍多慮了,阿月也對你仰慕得緊。”


    一語未畢,沮渠牧犍已迫不及待地吻上了她的頰。


    拓跋明月遲疑片刻,闔上眼來,纖纖玉臂搭上他的脖頸。


    她能感覺到他急促的唿吸,心亂如麻中,腦海裏忽然飄出一道聲音,那聲音有些喑啞,話語卻清晰如在耳畔。


    “我知道你不需要我的守護,但我定會護你周全。”


    在黑暗的世界裏,拓跋月不由自主地墮入冥想的快樂與哀傷……


    晨光泄入窗牖,拓跋明月再無睡意,木然地坐在妝台之前,聽得宮女連聲恭喜,又是幾句竊竊私語,依稀說的是,要把那巾子拿給孟太後看。


    她們自然不知,拓跋明月的耳力有多敏銳。


    不過,孟太後對他倆的床笫之事,是否管得太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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