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起來,閑聊時霍晴嵐問起都城姑臧的事。


    “我聽宮女們說,先王本不定居於此,是遷都過來的。至於為什麽遷都,她們也說不上來。”


    先王,說的是河西國的第一位國主,沮渠牧犍的父親沮渠蒙遜。


    拓跋月笑道:“這個我知道。也是書中看來的。後漢建武五年,河西大將軍竇融請奮署議曹掾,守姑臧長。三年後,竇融被賜爵為關內侯。彼時,天下熙熙擾亂,唯河西一帶獨安於中,姑臧又被稱之為富邑。姑臧,通貨於羌胡之間,集市每天有四次集會,在這裏做生意的商人,不到數月便能蓄積起豐產家業。在時人眼中,姑臧又被稱為‘武威’‘臥龍城’‘不夜城’,是各族雜居的重地,各方貿易的要衝。這應該就是先遷都的原因吧?”


    “怪不得,你的封號是‘武威’。那‘不夜城’這個稱法是怎麽來的?”


    ”邊貿需求大,每過一陣子,姑臧便設置幾個夜市。”


    “明白了。貿易時間長,能多一些買賣,國家也能多收一些賦稅。”


    “自然。”


    “倒是想去夜市上走走。”


    “一定滿足你,等我們多呆些時日,”拓跋月也很神往,“對了,德音殿附近有個後花園,我想去看看。”


    “下著雪呢,公主你真要去?”


    “那人說,後花園所在的位置,有一口井。”


    一炷香後,霍晴嵐隨拓跋月尋到後花園的澄華井旁。


    霍晴嵐往四下看了看,困惑道:“沒有啊,哪有什麽石碣?”


    話音剛落,不遠處便傳來咯咯嬌笑,聲音有幾分耳熟。


    拓跋月迴首望去,但見一個濃妝貴婦倚在門外,不知是何時跟進來的。


    拓跋月口中客氣道:“原來是大嫂。”


    這貴婦正是沮渠政德的寡妻李敬芳。


    沒記錯的話,她與沮渠牧犍的李王後李敬愛是親姊妹。而李氏姊妹,本是涼國的公主。


    涼州這個地方,曾多次易主。先後有張氏、呂氏、禿發氏、李氏、沮渠氏這五個政權,且都自號為“涼國”。(1)不過,沮渠氏懾於大魏之威,早已改稱“河西”,並將大魏奉之為宗主國。


    多年前,沮渠氏以誘敵之計消滅李氏,並俘虜了李敬芳、李敬愛姊妹,連同其母尹夫人。而後,沮渠政德娶了李敬芳,沮渠牧則犍娶了李敬愛。送往大魏平城的士子沮渠封壇,便是李敬愛的兒子。


    但見,李敬愛蓮步輕移,悠然而至。她身旁的宮女忙向拓跋月致禮。


    “這便是澄華井了,公主尋它作甚?”李敬芳問。


    拓跋月尚未與沮渠牧犍舉行婚儀,李敬芳稱她為“公主”並無不妥。


    “我不是尋這口井。我曾聽人說,在澄華井邊有一塊石碣,是後漢時大書法家張芝所書。便有幾分興趣。”


    李敬芳微微一訝:“呀,公主好才學。卻不知,你是喜好書法,還是愛慕大王?”


    這話問得蹊蹺,拓跋月怔了怔:“大王也喜歡這石碣?”


    “那是自然,否則怎會讓它留到現在?你不知道麽?大王擅書,書從前賢,尤喜張芝。”


    這倒是挺讓人意外的。


    沮渠牧犍看著粗豪,沒想到竟然雅好書法。


    李敬芳指了指一丈開外:“石碣就在那裏。”


    雪下得大,把整個石碣都罩住了。難怪先前找不到。


    拓跋月走過去,觸手處隻覺石碣上冰涼堅硬,遂道:“待雪融後再看吧,別損了石碣。”


    “倒也無妨。大王愛重王後,縱是王後損了石碣,大王也不會生氣的。”李敬芳掩唇一笑,眉眼裏卻含著一股似有若無的酸澀。


    拓跋月微微蹙眉。


    這位大嫂似乎對她心有不滿?也不難理解。畢竟,她阿妹李敬愛已經被廢去了後位。這二日,從宮女那裏打聽到一些詳情:沮渠牧犍為了迎大魏公主當王後,不僅廢去了李敬愛,還遣散了後宮幾位妃嬪。


    對於這幾位女人來說,這何止是羞辱,簡直是災難。可求娶大魏公主,本就是沮渠牧犍自己的意思,還能怪他要求娶的公主不成?好沒道理。


    心裏雖不悅,但拓跋月隻作沒聽懂弦外之音,報以一笑。


    李敬芳秀眉挑了挑,半晌才道:“從來隻聞新人笑。公主定然不知,兩日前,我還從這井裏撈出一物。”


    “是何物?”


    “銀絲團鳳釵,”李敬芳從懷裏摸出一枚鳳釵,似要放到拓跋月的手中。


    拓跋月虛虛地抬了下手,但並未去接。鬼知道她打的什麽主意,還是不要被她牽著走。


    “大嫂親自打撈,定是愛重之物,我便不沾染了。”


    李敬芳愣了愣,方才謔笑道:“也罷,公主拿著不合適。”


    頓了頓,她才說:“這銀絲團鳳釵,是大王當年送給我阿妹的聘禮……之一。我阿妹很喜歡。後來,她失去了後位,一時心灰意冷,便把這鳳釵扔進了澄華井中。”


    拓跋月欲言又止,耐著性子聽李敬芳說下去。


    從她略顯淩亂的講述中,慢慢拚湊出了沮渠牧犍在出青陽門迎親前,在澄華井前滯留半個時辰的一幕。


    那日,沮渠牧犍的目光,在澄華井上停留很久。


    內侍蔣恕試探著道:“大王,要打撈麽?”


    “不了。”沮渠牧犍眼底的憾色一閃而逝,“王後的儀仗何時至於青陽門?”


    “應該就在一個時辰之內。”


    “走吧。”沮渠牧犍眼底泛寒,擰身便走。


    這一幕,猶如親見,拓跋月心裏頗不是滋味,但依然保持沉默。


    如果李敬愛所言非虛,沮渠牧犍對李敬愛,恐怕是舊情難忘。但這不重要。拓跋月又沒想得到沮渠牧犍的心。


    李敬愛見她既無醋意,又無惱色,便繼續拿話來刺她:“那時,我便如今日一般,就在這門外看著。大王走後,餘下的幾個小內侍可對著公主好一頓論議。”


    “哦?他們都說什麽了?”拓跋月終於開口了。


    (1)五個涼國,分別是前涼、後涼、南涼、西涼、北涼,史稱“五涼”。(最後,他們都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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