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風寒,大雪皚皚。


    今年初冬的第一場雪來得早了些。


    涼州道上的一線峽。


    穀中大雪淹道,一個月前的那場戰鬥所留下的痕跡,早已經被風沙吹平,複又被大雪掩蓋。此時的穀中,別說人跡,就是獸跡也全無。


    山穀空曠寂靜,就越發顯得穿穀而過的風,聲淒音厲。


    一輛算不上豪華但卻很結實的馬車自西北方向快速駛來,拉車的馬,高大雄壯,四隻翻飛的馬蹄穩健而有力,周身毛發烏黑油亮,竟然是一匹難得的漠北龍駒,這漠北龍駒是戎國軍中一等騎兵才配備的軍馬,竟然被人用來套車,卻是實屬罕見。


    趕車的車夫,頭臉被鬥篷遮住,看不清楚容貌,被單薄衣服所包裹的身軀高大孔武,像是一名男子。車夫一手拽著韁繩,一手揮舞馬鞭,口中也不喝麽,隻是偶爾揮鞭催趕前麵的漠北龍駒,揮鞭的手勢瀟灑流暢,力道沉穩。


    在這樣的大雪天裏,驅馬在荒野中趕路,是不多見的,須知在這樣的天氣,別說尋常百姓窩在家裏禁足,就是那些在世人口中爭議最多,讓世人又憎恨又羨慕的,被世人詬病為“趨利之徒”的商人,也是會避開這樣的風雪天氣的,除非所獲之利遠超所需要承擔的風險,則又另當別論。


    馬車上的人似乎很著急趕路,在一線峽口也沒有做停留,一頭便紮了進去。唿嘯的風聲中夾雜著車輪的壓雪聲和馬蹄翻飛的踏雪聲,打破了本來寂靜的峽穀。


    馬車的後麵雪地上,拖著兩條長長的車輪印,兩條車輪印中間的馬蹄印,淩亂無序。


    在峽穀的東南出口,已經有一隊人馬堵在路口,總共是十八騎,坐下是清一色的漠北龍駒,馬上的人一色青衣,身姿威武挺拔,雄氣糾糾。他們手握長刀,都用圍巾遮麵,隻留兩個眼珠子在外,緊緊盯著峽穀內。


    為首的是一男一女。


    馬車上那名孔武有力的車夫急拉韁繩,硬生生拽住了飛奔的馬兒,同時雙腳用力下壓,阻住了因慣力向前的馬車,手段幹脆利落,沒有一點拖泥帶水。


    馬車停下的地方距離峽穀口的馬隊有五十步之遠。


    就在馬車停下來的那一刻,馬隊為首的男子拔出了手中的刀,隻見那刀身長三尺二寸,柄長一尺三寸,刃鋒背厚,是一把戎國精銳騎兵所配備的破甲刀,男子揮刀向前,遙指馬車,他身邊的女子以及身後十六名隨從也都跟著拔出手中的刀,揮刀向前。


    一時間,十八柄銀刀映雪,氣勢暴漲。


    為首的一男一女相互對望一眼,似心有靈犀般同時催動坐下的馬而,向峽穀內的馬車奔去,他們身後的十六騎也隨即發動,幾十隻馬蹄翻飛,不但踏亂了地上的白雪,也踏亂了空穀幽音。


    在距離馬車隻有二十步的距離時,為首的一男一女同時從馬背上躍起,飛身到空中,男子雙手握刀高高舉起,如劈山嶽般劈向馬車,女子單手握刀,揮刀向馬車橫掃,兩人兩刀配合親密,無絲無縫。


    兩股刀勢裹挾著風雪,以雷霆之勢衝向馬車。


    麵對突其而來的攻擊,那名車夫依舊端坐不動,沒有絲毫躲避的意思。他雙腳用力,坐下的馬車往下一沉,然後雙拳微微抬起,猛然間向前揮出,竟是要以雙拳對雙刀。


    雙刀刀勢如兩道劃破長空的閃電,迅速淩厲;雙拳拳罡如兩條陸地蛟龍,渾厚兇猛。


    淩厲的刀勢和勇猛的拳罡在空中相遇,發出沉悶的聲音,如地底悶雷轟響。


    兩道刀勢突破拳罡,重重地擊在車夫的胸口,車夫的身體又重重地撞向身後的車廂,隻聽見嘩啦一聲,車廂被兩股刀勢劈的四分五裂,散落在四周的雪地裏,車廂內的景象頓時顯露出來。


    一名黑衣女子端坐著,她右手伸出抵在車夫的背上,左手裏揣著一個暗紅色的木盒。


    空中的一男一女借助碰撞之力,在空中猛翻兩個筋鬥,又落迴在跟上來的漠北龍駒的背上,兩人一手用力提僵,拽住了坐下正在向前衝的馬兒,停在距離馬車十步之遠的地方。


    他們身後跟上來的十六騎依舊向前,對隻剩下車底板的馬車上的兩人形成包圍之勢。


    那名車夫遮頭臉的鬥篷也被刀勢劈碎,露出了真容,是一名麵色黝黑留著濃黑胡須的中年男子,他一隻手捂住胸口,嘴角鮮血流個不停,臉上露著痛苦之色。


    在剛才的那一場毫無花哨的拳刀交鋒中,中年男子的一對拳頭明顯不敵,結果是身體受到了重創,若不是他身後的那名黑衣少女出手抵住他,中年男子必定也會如馬車的車廂一般被那淩厲的刀勢給劈飛。


    黑衣少女緩緩收迴抵在中年車夫背上的那隻手,環顧四周,盡管強敵環伺,她那張容色平庸且膚色略顯蠟黃的臉上沒有表露出對方所期待的慌亂,反倒麵色如水,顯得非常的平靜。


    一男一女青衣人收起了刀,似乎不著急進攻了,隻是緊緊盯著黑衣少女手中的那隻暗紅色的木盒,眸子中閃過一絲貪婪。


    黑衣少女旁若無人般拿出一方火紅色的絲巾,上麵繡著火鳳的花紋,她將那隻暗紅色的木盒用絲巾包裹起來,然後背在背上,做完這一切後,才緩緩站起身來。


    黑衣少女容色平庸,窈窕的身姿著實不凡,而且黑衣少女生得比一般的男子要高,風雪中顯得頗為傲然挺立。


    “白馬照青衣,今天的這筆賬我荊州景府記下了。”黑衣少女冷冷道。


    為首的男子圍巾遮麵,雖然看不清臉上的表情,但露在外麵的那對眸子卻顯露出一絲戲虐,用滿不在乎的口氣說道:“景府算什麽,不過是楚王麾下的一隻狗而已,就算是老楚王自己親來這西北道,我白馬城也不會放在眼裏。”


    早聽說西北匪盜桀驁不馴,無法無天,從來都是以實力為尊,尤其以涼州與並州相鄰的大青山白馬城的馬匪為匪中之最,這夥馬匪以白馬城為據點,有平民有軍隊,儼然是一個實力不弱的烏堡。


    這夥馬匪有一個相當響亮的名號,叫做“白馬照青衣”。


    在大風王朝尚且安定的時候,涼州和並州的守軍,曾有過幾次合力出兵戡剿,隻是結果卻頗不如人意,不但未將其剿滅,反而損兵折將,損失慘重,而且經此幾役後,反倒使白馬城以及“白馬照青衣”的名號更響亮了。


    對於為首男子的出言不遜,那名中年車夫盡管重傷在身,依舊齜牙咧嘴地出聲怒斥,而他身後的黑衣少女卻顯得冷靜多了,隻是平靜地說了句:“記住你今天說的話。”


    盡管穀口風雪聲唿嘯,但黑衣少女的話依舊清晰地傳入圍住他們的十八騎的耳中,迴應黑衣少女的是十六道乘風雪而來的刀勢,這十六道刀勢若論單獨的每一道,相比為首的一男一女剛才使出的刀勢要弱許多,但從不同方向攻來的十六道刀勢組合在一起,場麵氣勢又要盛大了許多。


    千鈞一發之間,黑衣少女低聲說了一句:“動手!”


    然後一把扯下背上用火紅色絲巾包裹著的暗紅木盒,連同絲巾一起扔向為首的一男一女。中年車夫腳下用力一蹬,整個人如離弦之箭緊隨火紅絲巾包裹而去,在空中雙拳全力揮出,目標是那一男一女。


    而黑衣少女扔出火紅絲巾包裹之後,左手抓起一把劍反身向與中年車夫相反的方向縱去,在滾滾的刀勢風雪中,黑衣少女如一條靈活滑膩的黑色泥鰍,從刀勢的縫隙中鑽過,危險至極,卻也瀟灑至極。


    躲過刀勢之後的黑衣少女已經握劍在手,輕輕一抖,風雪中閃現幾點劍花,下一刻便演變成幾朵鮮紅的血花,在雪地中顯得分外的妖豔。


    一名馬上青衣還未來得及反應,胸前便多了幾個血窟窿,人也摔下馬來。


    黑衣少女如一朵烏黑的雲彩輕飄飄地落在那匹漠北龍駒的背上,她左手抓住韁繩用力一拽,調轉了馬頭,同時右手分別向左右揮出了一劍,將離她最近的馬上青衣逼退,然後雙腿用力一夾坐下的馬兒,向她來時的方向奔去。


    當剩下的十七騎反應過來時,那匹漠北龍駒載著黑衣少女已經飛奔在二十步以外了。


    為首的男子縱身躍起迎向黑衣少女拋來的包裹和後麵的中年車夫,男子先將飛來的包裹撥向他身後的女子,然後也揮出雙拳迎上中年車夫的雙拳,後發而力道更盛。


    飛身空中的中年車夫如被一記風雷擊中,本來一副誓死如歸的神色刹那間化作一臉驚恐,並且就此定格,他那雄壯的身軀被巨大的力道擊打得四分五裂,血肉灑滿一地,在穀口的雪地上留下了大小不等的猩紅畫麵。


    似乎是東西已經到手,本次劫道的目的已經達到,在擊殺了那名中年車夫後,在場餘下的十七騎都沒有再出手,而任由黑衣少女打馬離去。


    為首的那名男子已經驅馬迴到那名女子身旁,看著她打開用火紅絲巾包裹的暗紅色木盒,兩人都睜大各自的一對眸子,緊緊盯著女子雙手的動作,女子正在剝開火紅絲巾的手竟然有些微微顫抖,顯然是十分的激動。


    就在暗紅色木盒的蓋子被打開的那一刻,兩人臉上的激動之情展露無疑,但是瞬間麵色又變得驚訝、失落,最後又變得憤怒異常,兩對眸子中顯現出能化雪三尺的怒火。


    木盒中盛放的是一塊石頭,極其普通的一塊石頭。


    這種石頭在西北道上隨處可見,他們顯然是中了黑衣少女的“石頭換寶”之計。


    為首的男子猛然抬頭,看向黑衣少女逃離的方向,用力一拽手中的韁繩,坐下的漠北龍駒頓時被拽的仰頭嘶鳴,隨即在男子的一聲怒吼中邁開四蹄,向黑衣少女逃離的方向追去,那名女子緊隨其後,再後麵是剩下的十五騎。


    一時間,高深狹窄的一線峽內,雪地上奔馬如席卷之龍,轟隆陣陣的馬蹄聲,震得兩邊崖壁上的白雪瑟瑟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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