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都是行走在地勢崎嶇的大山峽穀中,少樹木林子,也絕少人煙生氣。


    行到高處時,放眼望去,收入眼底的滿是連綿不斷的黃土山,漫山遍野都是漫過膝蓋的枯黃蔓草,大風吹過後,灰白的絨絮滿天飛舞。


    早晚的吹風,已經有些割臉。


    兩次從戎國騎兵那兒奪來的馬匹,一些被套上了板車,供老人和孩子乘坐,還有一些用來駝物資,這倒讓這隊流民在表麵上顯得富裕了些。


    剩下的四百多流民,個個滿麵風塵,破衣爛衫的,形象上越發的像一隊叫花子。


    趙翊三兄弟和魏驍勇四人,走在了隊伍的最後麵,也是灰頭土臉的,趙翊那張秀美的臉蛋,變得有些粗糙,就連崔書生也看不出一絲的瀟灑風姿了。


    陸氏父女一直走在隊伍中,再沒有主動與趙翊打過招唿,趙翊自己也很識趣,總是離他們父女遠遠的,有事情都是讓薑文玉去說,魏驍勇也經常去看被安排在馬車上的那幾名受傷的士兵。


    薑文玉倒是很樂意這件差事,雖然礙著趙翊與陸清心的關係,心裏有了些芥蒂,但總也管不住自己要去與陸清心親近。


    如果能與她說上兩句話,或是碰巧趙清心對他露出了笑容,那薑文玉會高興好一會兒,連趕路的疲勞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自那天見識過趙翊力劈戎國玄甲死士的刀法後,這一路上,薑文玉一直嚷嚷著要趙翊教他,同樣是使刀,薑文玉就對他的這位大哥佩服得五體投地。


    趙翊也不藏私,把自己的領悟對薑文玉傾囊授出,薑文玉受益匪淺,使刀時,無論是在力道上,還是氣勢上都有提高,隻是與趙翊相比,卻還差距甚遠。


    有一次練完刀之後,薑文玉又在抱怨自己使出的刀,為什麽就沒有趙翊那般氣勢,一路上說話很少的魏驍勇走到他的身邊,對薑文玉說了一句話,聽得薑文玉瞬間為自己的抱怨感到慚愧。


    魏驍勇說趙翊的刀勢不是練出來的,而是過去三年多的時間裏,在和宇文部的大漠飛騎的千百次慘烈廝殺中,磨礪出來的。


    薑文玉轉頭去看趙翊時,目光已經與往常不同,趙翊同樣帶著一絲稚氣的臉上,卻有一種同齡人所沒有的堅毅和沉穩。


    薑文玉暗歎一聲,自小生活在馬背上的他,對於戰場廝殺的慘烈毫不陌生,心下不免對趙翊又多佩服了幾分。


    這一日,他們行進到一條大峽穀中,兩邊都是陡峭的懸崖,中間一線天,從峽穀抬頭往上看,天空被割裂成一條長長的藍色帶子。


    “兄弟們,過了這一線峽,再走上三天,便可以看到閬水了,略陽城便是在閬水邊上。”薑文玉站在大路中間,伸手往前麵指了指。


    崔書生一改疲憊的麵容,欣喜地四處張望,高興道:“這地方真不錯。”


    “是吧!你們江南看不到這樣的風景吧?”薑文玉笑道。


    兩人見趙翊沒有作聲,隻是在四處張望,臉上的神色也變得很嚴肅。


    薑文玉走到他身邊,不解地問道:“趙翊,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嗎?”


    趙翊搖了搖頭,沉聲道:“這地方地勢這麽兇險,如果有人在這裏截住我們,那就不妙了。”


    薑文玉拍了拍胸脯,傲然道:“這個你放心,這裏已經到了我的地盤了,誰敢來我薑家門口撒野!”


    “是嗎?老薑你可別是吹牛吧?”崔書生走過來,有些不相信地說道。


    “我老薑需要吹牛嗎?我跟你說……”


    薑文玉正想解釋一番,卻看到魏驍勇突然趴到了地上,將耳朵貼到地麵,薑文玉立馬閉嘴,睜大眼睛看著他。


    魏驍勇聽了一會兒,站起來對趙翊點了點頭:“五裏之外總共三十騎,直奔我們而來。”


    “你確定?”薑文玉猶自不信。


    趙翊卻對魏驍勇的話深信不疑,他對薑文玉吩咐道:“你去和陸先生一起,帶著流民迅速通過峽穀,我們留下來阻攔他們。”


    薑文玉猶豫了一下,說道:“那我們在出了峽穀的路邊等你們。”


    “不用,你們一直往前走,盡早趕到略陽城。”趙翊斷然道。


    見趙翊說得堅決,薑文玉也不猶豫了,他看了看崔書生和魏驍勇,說了聲“你們多加小心”,轉身去追趕流民。


    陸午聽了薑文玉的話後,遠遠地看了一眼趙翊,隻說了聲:“那走吧。”


    看到陸清心站著不動,便又叫了一聲:“心兒,趕緊走了。”


    陸清心猶豫地看了一眼遠處那個不甚壯健的身影,一咬嘴唇,轉身追上陸午。


    托著長長隊伍的流民,蹣跚著邁開步子,朝峽穀的另一頭走去,他們的身後,有三個身影橫在大路上,在更遠的地方,一隊人馬氣勢洶洶地朝他們奔來。


    趙翊手中握著的是破甲刀,崔書生和魏驍勇手中握著的都是劍。


    終於,飛奔而來的三十騎在他們麵前刹住了腳,高大雄壯的馬人立而起,發出的嘶鳴聲響徹山穀。


    崔書生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麵,頓時被對方的逼人氣勢給鎮住了,不自覺地退了一步。


    趙翊迴頭看了崔書生一眼,然後又去看對麵馬上的人。


    為首的是一名胡須花白的青衣老者,在他的左右是兩名年輕人,一男一女,男的高大威武,女的嬌小柔弱。


    他們身後的二十七騎都是手握大刀的威猛大漢。


    青衣老者打量著橫在路中間的三人,問道“你就是那個一人一刀斬殺戎國玄甲死士二十騎的年輕人?”


    趙翊點了點。


    “你知道我是誰嗎?”青衣老者又問道。


    趙翊搖了搖頭。


    “聽說過白馬照青衣嗎?”青衣老者又問道。


    青衣老者似乎很有耐心,也表現得很和顏悅色,似乎他們飛奔而來不是為了別的,就是想問他媽幾句話,順便再打聽一下自己的名號,是否人盡皆知。


    趙翊再一次搖搖頭,他真是不知道,初涉江湖的他,也就名氣大的那幾處他有所耳聞,比如被稱為“天下第一”的東海王,巴山蜀水的劍仙,還有終南太一山上的道教真人。


    除此之外,他就一無所知了。


    青衣老者身邊的那雙男女麵露慍色,似乎涵養的功夫已經用到了極限,眼前的這個少年不識抬舉也真是過了頭。


    趙翊的冷靜坦然,看在他們的眼裏,變成了目中無人。


    見馬上的老者一直好臉色,趙翊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抱拳道:“對不住,我是第一次來涼州,而且之前也從未涉足過江湖。”


    青衣老者哈哈一笑,不住的上下打量趙翊,欣賞道:“真是個不錯的年輕人,老夫倒是不忍心出手了,你讓開吧!”


    就如一頭大象不忍下腳踩死地上的一隻螞蟻一般。


    趙翊迴頭看了看崔書生和魏驍勇二人,然後衝青衣老者搖了搖頭。


    青衣老者似乎並不著急,見趙翊拒絕了他的話,也不生氣,微笑著詢問道:“那陸先生是你什麽人?值得你這麽賣命。”


    還沒等趙翊迴答,他身後的崔書生已經搶先開口了:“陸先生是我大哥的老丈人。”


    “原來如此!”


    青衣老者點了點頭道:“那個女侍郎倒是值得你為她拚命。”


    趙翊默認了崔書生的話,他右手握緊了破甲刀,渾身的氣機卻內斂起來,眼前的青衣老者給他一種高山仰止的感覺,他有點後悔沒有讓身後的崔書生和魏驍勇離開。


    看到青衣老者從馬背的一側抽出了那杆長槍,他身旁的那名年輕男子忙道:“師父,讓徒兒來吧。”


    青衣老者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長槍,搖頭道:“你不是他的對手。”


    然後又對趙翊道:“年輕人,我手中的這杆長槍名叫驚龍,你沒有好一點的刀嗎?”


    趙翊搖了搖頭,提刀示意了一下,意思是就用手中的破甲刀接他的長槍。


    在青衣老者報出“驚龍”二字時,魏驍勇臉色變了變,他比趙翊和崔書生年長些,而且一直在北部邊關,對於邊關上流傳的一些傳說知道的多些,而這杆“驚龍搶”的傳說他自然是有所耳聞的。


    前朝雲州邊關上,朝廷駐守著一支驍龍軍,驍龍將軍名叫傅青衣,他有一杆長槍,名叫驚龍。


    “將軍小心。”魏驍勇提醒道。


    魏驍勇提醒的話剛落,隻見青衣老者從馬背上騰升而起,手中的銀槍向前一挺,寒光冷冷的銀槍如活過來一般。


    槍名驚龍,槍勢如虹。


    趙翊冷喝一聲:“退!”


    他雙手握刀擋在胸前,驚龍槍離他尚有一步之遙,趙翊隻感覺一股霸絕的力道撞在刀上,將他整個人撞退了十步,地上被他的雙腳犁出了兩條溝痕。


    崔書生和魏驍勇在聽到趙翊的那一聲“退”時,便已經快速退到十步之外了,看到趙翊被青衣老者的一槍之威,撞退了十步,兩人相看一眼,又後退了十步。


    峽穀中揚起了塵土,皆是因為青衣老者剛才的那一槍之威。


    “不錯!再看!”


    青衣老者讚許一聲,手中的銀槍再動,如蛟龍出海,泛起陣陣波濤,點點浪花。


    趙翊這次不再是握刀格擋,他向前跨出一步,依舊是雙手握刀,向前橫掃一刀,使出的是戰場上最常見的一招:橫掃千軍。


    他全身的氣機全部灌注在雙臂上,然後隨著這一招橫掃千軍,噴湧而出。


    其實趙翊的這一招看似簡單平常,卻有個說法叫做“刀斬蛟龍”,無論是出刀的時機,還是全身氣機的調動和貫穿,無不是他在戰場上經曆過千百次的錘煉後,才得以完美掌握的。


    兩股氣機相交,猶如龍虎交戰,一線天的峽穀瞬間被撞得抖動起來,兩邊的懸崖上,有大塊的石塊被震落下來。


    這一次趙翊後退了五步,兩腳在地上犁出來的溝痕比之前的更深,他滿臉脹得通紅,嘴角溢出了鮮血,但雙眼依舊冷峻明亮。


    青衣老者負槍挺立,麵色紅潤,目光爍爍,身上的那一襲青袍一塵不染,看起來全然不似一位沙場老將,倒有幾分瀟灑神仙的樣子。


    “武道三品,年輕人,真是可惜了。”青衣老者看著趙翊說道。


    青衣老者身後的二十九騎,除了領頭的那一男一女麵色傲然有些不屑外,其他的雄壯漢子都麵無表情。


    趙翊伸手拂拭了一下嘴角的鮮血,頭微微向後轉,沉聲道:“再退!”


    “大哥!”崔書生滿臉擔心道。


    他身邊的魏驍勇伸手拉了他一把,兩人又向後退了十步。


    青衣老者這時臉色一沉,聲音中已經帶了怒意:“老夫再問一遍,你真的不讓開?”


    趙翊搖了搖頭,道:“前輩也曾是征戰沙場之人,戰場上有死無退。”


    青衣老者看著對麵那張還略帶著些稚氣的年輕臉,心裏不禁生出些感慨,這世上什麽時候生出了這樣的少年?


    “好,如果你再接我一槍不死,我便饒你一命。”青衣老者說道。


    “前輩是否就此迴轉?”


    “氣運之爭非同兒戲,絕不相讓!”


    “那麽前輩請出槍吧!”


    看到眼前很不識抬舉的少年,一再忍讓的青衣老者,一股怒火終於竄出胸膛,超越武道三品的氣機牽引著那杆銀槍,如一條性情狂暴的蛟龍,直奔趙翊而去。


    狂亂的氣機肆虐著峽穀,狹窄的峽穀中頓時變得飛沙走石,趙翊強忍著胸中上湧的氣血,咬牙向前跨出兩步,然後高高躍起,同時將全身的氣機再次全部灌注到雙臂上,高舉起破甲刀,一招簡單至極的力劈山嶽,斬向那杆洶湧而來的銀槍。


    那杆如性情狂暴蛟龍的銀槍,向前的氣勢頓時被阻,但是緊接著又爆發出更加威猛的氣勢,趙翊手中的破甲刀瞬間化為碎片,他整個人也如斷了線的風箏向後摔去。


    一招之間,勢力的高下立判。


    崔書生一步跨出,奔上去伸手接住趙翊,魏驍勇則閃身橫在兩人的身前,提劍擋住了青衣老者,以及他身後的那二十九騎。


    青衣老者提槍冷對,看著眼前這位身材雄壯得多的青年人,一時間沒有再出手。


    崔書生懷裏的趙翊,七竅流血,麵色由之前的通紅變成了慘白,早已經昏死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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