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反應。依然沒反應。


    「我剛剛看到了你媽媽給你的錢,」魔鬼像在分享什麽訣竅,「這種東西我能複製出一百張給你哦。」


    許識斂就跟行走的雕像一樣。


    「你有在聽我說話嗎?餵。」


    居然完全不為所動!小耳稀奇地瞪大眼睛。


    這要怎麽做朋友?魔鬼開始焦慮。


    「我知道你是魔鬼。」偉大的雕像終於開口了。


    「不論你以前過的是什麽生活,現在你在小島。」他跟小耳說,「所以從現在起,不準再動歪心思。」


    魔鬼揮揮手:「跟我講正義沒用的。」


    「……你要是這樣,我隻能把你送迴去。」


    「不行,」小耳耍流氓一樣哼哼,「我們簽了血契。你不要我的話,咱倆都得死。」


    許識斂定在原地,用一種遭到背叛的眼神看著他,不可思議道:「這種事情——你現在才告訴我?」


    「砰——」


    不遠處的街道,三胖兄弟正在踢由牛膀胱做成的球。


    他們比同齡的孩子都要大一號,力量也更足,一腳下去,沾滿泥土的牛膀胱直飛雲霄,路邊的行人饒道而逃,畢竟誰也不保證這三個孩子會讓球落到它該落到的地方去。


    球再次高高地飛起來,毫無章法地在天空中劃出醜陋的疤痕。


    「他們一直都在我們身後踢。」小耳扭頭看了一眼。


    踢皮球。這三個字在許識斂腦中過了一遍,他下意識想到了父親,還有那個躺在心底沉睡的願望。


    不過,現在可不是想這些事情的時候,他快速加入行人的隊伍,打算離開這裏。


    「你居然要逃跑。」小耳跟上他。


    本來不想再理他,聽他這麽說,這想法瞬間拋之腦後,許識斂對他急道:「什麽叫逃跑?」


    「我還以為你是有仇必報的那種人。」


    「他們又沒對我做什麽。」


    「在樹林裏不是朝著你丟石頭了?」魔鬼提醒他,「說不定以前還欺負過你妹妹。她應該長得很好看吧?在我們來的路上,很多人都在偷偷看她。肯定也有不少人想捉弄她。」


    小耳進攻式的話語好像一層熱油燙在許識斂的胸口,讓他理智全無地想要帶著怒意衝鋒上陣,決一死戰。


    隻是。


    他想到了房間的一幅字,父親寫下的字。兩個字,他的名字,「識斂」。是爸爸起的名字,從小爸爸就告訴他要懂得收斂。


    那件事之後,父親就親手寫下這兩個字,貼在他的床上方,貫徹他的一生。


    第19章 懂得收斂(二)


    小時候,許識斂每天都期待那個人會偷看他的日記。


    盡管他在裏麵多次寫到他的壞話:「許慎就是個討厭鬼。」


    或者是,「許慎又惹我生氣了。」


    某個周五,扭曲的字跡生動地表明了主人的憤怒。這是他第一次記錄這種失望:「說好了和我踢球,為什麽要出爾反爾?大人到底明不明白,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答應!」


    隻是,和所有的孩子一樣,他也擅長好了傷疤忘了疼。下個周二,字跡就變得工整規矩,「他說要提前迴來,一定是要彌補我。好吧,我就原諒他吧。明天我會早點迴家和他踢球。」


    可惜事與願違,失望再現了:「他根本不是為了這件事迴來的!他不是!」


    如果再重來一次,許識斂或許會直接向父親提出請求。「和我踢球吧,爸爸,怎麽可以忘了,這是我們男人之間的約定啊!」


    當然更有可能不會。因為男孩要麵子,寧願背後哭哭啼啼,罵罵咧咧,也絕對不會主動提起。提了就會實現嗎?提了……就能證明自己是重要的嗎?


    年幼的許識斂在這片稚嫩的秘密土壤裏澆灌不為人知的生命。委屈和憤怒作為新長的嫩芽,期待著被人糊弄,更期待被人掐滅。


    他這樣描述這場沒有細節的父愛:


    「他在很生疏地愛我……也許,也許是愛吧。」


    字跡越長越漂亮,越自由。漸漸地,他長大了。他的孤獨也長大了。終於,他學會在日記裏稱唿許慎為爸爸:「爸爸以前都是一周迴一次家。」


    然後是一道算術題,一張時間表。他得出結論,畫出一張含蓄且僵硬的哭臉。


    大概就是從這個時候起,許識斂開始有意無意地把日記本放在家裏明顯的地方。許慎經常會在迴家後給自己泡一杯咖啡喝,他就把日記放在櫥櫃裏,咖啡粉的旁邊。後來是餐桌,甚至是大門口的衣架旁,日記本躲在被父親遺忘的外套後麵。


    漸漸地,這場探險被他設置得越來越簡單,簡單到他覺得寶藏是如此不值一提——日記本。隻是一個男孩,一個兒子的日記本。


    「我希望他有一天可以親口告訴我,他是愛我的。」


    他猶豫再三,還是在日記的字裏行間裏,塞進去這句話。


    「至少,我是他的驕傲。」


    許慎始終沒有再鍾愛過那件舊外套。


    那件可憐的,被遺忘的外套最終被母親收走了。他在房間門口聽到母親問出門的父親:「你還要不要它?」


    「不要了。」爸爸迴答,「扔掉吧。」


    就這樣,無人知曉也無人在意的成長歲月裏,許識斂在自己搭建的迷宮裏彎彎繞繞,從入口到出口,再從出口到入口,腳走得好痛,痛到兩隻都不足夠用來走了,他卻覺得自己缺的是另一張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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