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行說:「有外袍遮擋,我也會小心。」


    賀冬張了張嘴,卻沒再說什麽,按他心意去辦。


    等冬叔迴來的時間,今行拾起躺在憑幾一角的木芙蓉,這截花枝的枝幹一片葉子也無,光禿禿的倒是有些像支簪子。他心有所感,看向擺在床尾的鏡子,側頭露出髮髻,插的是一支銀簪。


    不知誰替他梳的,不好意思說醜,但也算不得好……


    他正絞盡腦汁地搜尋形容詞,忽聽外間響動,以為冬叔把東西拿來了,不再管髮髻,切切地看過去。


    賀長期猝然與他四目相對,驚得頓住邁出的腳步,手也擺在身前,全身都繃緊了。


    「大哥這是,」今行上下打量一迴,覺得他奇奇怪怪,「演皮影戲?」


    賀長期聽到熟悉的稱唿從他嘴裏自然地喊出來,像被人點了穴道又很快解穴一樣,登時渾身放鬆。這兩日令他糾結的問題也都煙消雲散了,他輕快地走近,「說什麽傻話,我隻是來看看你。」


    今行笑道:「我現在還好,比大哥在淨州那次好一些。」


    「一有精神就打趣我,誰是大哥?」賀長期作勢揚起手,落到他額頭上,蜻蜓點水似的彈了一下。


    今行感覺到他如釋重負,這才問:「大哥打算什麽時候迴仙慈關?」


    賀長期剛落到肚子裏的心又慢慢被吊起來,悶聲說:「暫時還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該何時走,該不該走?


    含糊過後,出了堂屋也覺得氣悶,就到後院找牧野鐮,問他:「你想走還是留?」


    牧野鐮正專心致誌地刷馬,突然響起的問話嚇他一跳,「你走路也不弄出點聲音,不是,你怎麽突然問這個?」


    賀長期從他盆裏撿了把刷子,按著另一匹大馬刷了會兒,才把剛剛今行問他的事說了。


    「嗨,他不想你卷進來唄。」牧野鐮隨意地說,「畢竟稍微敏銳點兒的人都能感覺到,現在的京城隻是看著平靜,不知什麽時候就突然爆炸,砰——」


    賀長期嘆口氣,「連你都發覺了。」


    「什麽叫『連我』?」牧野鐮舉起刷子朝他揮了一下,「我不止能看出局勢不妙,還看得出,你既不放心一走了之,又不能真留下來,那樣就違背了你不摻和文官政鬥的原則。」


    賀長期沒再和他計較,一手撫摸著馬鬃,眉頭緊鎖。


    「不如這樣。」牧野鐮搬開水桶,湊到他身邊,笑嘻嘻地說:「將軍,你讓我留下來吧?反正我一直是蠅營狗苟之徒,也不想老是吃沙子,跟你迴去還有牢房等著我蹲,不如留下來跟著小賀大人,啊不、現在是世子,不如留下來跟著世子搏一個機會。說不準來日就雞犬升天,與你平起平坐了嘿。」


    賀長期的思緒被他的廢話強行打斷,「別說這種話……算了,就當我沒問過你。」


    牧野鐮眨巴眨巴眼睛,「什麽意思?你又逗我呢?」


    「你提醒我了,你還要坐牢服刑,咱們必須迴西北。」賀長期嚴肅地說,把自己的刷子塞到他手中,轉身往馬廄外麵走,「你刷吧,我去廚房看看。」


    「哎不是,怎麽哪壺不開提哪壺呢?」牧野鐮追出兩步,「我要是不提這事兒,你是不是就讓我留下來了?」


    賀長期朝他揮揮手,「想多了。」


    「呿。」牧野鐮朝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隨手拋起刷子,再接住。


    甩了自己一臉水,他也不在意,撩起衣擺一抹,便繼續刷馬。


    唰唰地,落日也作了土。


    翌日廿七。


    今行在上午清醒,試著下地走動未果,以依然起身不得的狀態,親見了幾個上門探病的來客,以及最後一位慣例過來問安的周碾。


    他驚詫不已,「你怎麽來了,不對,你沒跟橫之一起走?」


    許久不正經相見,這個去歲尚在耕田種地的西北青年已經完全變成精氣神俱足的軍士模樣,向他抱拳道:「將軍讓我們留下來,聽您吩咐。」


    「他一個人走的?」今行急道,也怪他昏沉,沒有過問橫之此行具體的情況。


    周碾忙說:「您別擔心,將軍這次去寧西,帶了小半個摧山營,百多人呢。」


    見對方疑惑,又進一步解釋:「我們本是從甘中轉寧西,但剛進臨州地界,就聽說您出事了。將軍便立刻安排楊副將帶大部隊按原定路線行軍,他獨自轉道上京,為了在驛站換馬,連明夜都沒帶。但楊副將不放心,派我們這一支小隊偷偷跟了大半日,才得以同行。等將軍過去,楊副將自會接應。」


    今行聽說如此,才放下心。


    周碾繼續說:「我們一共八人,都暫駐在將軍的府宅,您若有什麽需要,盡管知會。」該說的說完,他露出笑容,再道:「就算將軍沒有吩咐,能重新到縣尊跟前做事,周碾也很高興。」


    不過幾個月卻恍如隔世的稱唿一出口,今行也笑了。他點頭說好,沒有客套,請對方幫自己尋一副或者造一副特別的輪椅。


    周碾閑了兩三日,終於有事做,立馬興沖沖地去辦。


    他走後不久,到了中午,又有人登門。


    「大人!」這迴來的是鄭雨興,在門口看見他便喊,音聲猶帶哭腔。


    今行正倚著憑幾看一些書信,聞言笑道:「我這不好好地,別太過擔心。而且我尚未復職,不算你上官。」


    「可也沒撤職啊。一日沒正式撤職,您就還是我們通政司的主官。」鄭雨興到他麵前,像往常一樣,拱手作了一揖,才問他身體如何,然後從背著的招文袋裏拿出一本簿子,「通政司這一旬多發生的大小事,我都記下來了,您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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