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剛爬上台階,就看到院子裏黑漆漆一片。打眼以為是烏雲壓城,定睛一看,全是捉刀在手的黑衣人,少說也有小二十。


    「你們、你們是什麽人?」衙役們沒敢再往前,站在賀今行身後,其中一個踮腳喊道:「膽敢擅闖刑部衙門,抓住了全都得打板子!」


    某個黑衣人瞥了他一眼,手腕一翻。


    兩枚飛鏢破空襲向衙役,賀今行揮刀打落,側眸道:「退迴去。」


    「哦,好,好。」那個衙役吞了吞口水,趕緊往後退,順手扯了一把呆子似的同僚。


    賀今行不再管那倆衙役,全神貫注握緊刀與刀鞘。


    身後是地牢,他隻需要防守身前。


    情況不算太壞。


    對峙片刻,兩名黑衣人率先暴起發難,一左一右掄刀朝他揮砍而來。


    賀今行左手刀鞘作盾,右手長刀作矛,一擋一挑,便輕輕化解。


    那兩人試探一迴,當即退下,另有五人補上前,一齊出刀劈來。


    他們相互間隔一臂寬,連起來便拉成長索。賀今行將長刀揮作滿圓也不能全防,漏了最左側一柄,手腕反扭以刀鞘相格才免於左臂挨上一刀。他不得不後退半步,縮小自己需要顧及的範圍。


    那五人又同時撤走,旋身掄刀再劈。


    他們仿佛共用一個大腦,進攻撤退,劈砍撩刺,全部整齊劃一。


    賀今行借了陳林佩刀之利,勉強應付。直到他發現自己已經後退到下地牢的台階前,再退半步,便要踏空。


    他當然也可以撤下去,然而一旦下撤,他將再無半點勝算——身在地牢裏的所有人,他的朋友、無辜的衙役、不知是否犯了死罪的囚犯,都要葬身於此。


    對方也發現了,又一波試探之後,確定他不會再退。另有五人出列矮身作墩,先前那五人齊齊後撤,幾步助跑蹬上同僚膝蓋、肩膀,同僚們蓄力而起起,如同發射炮彈一般,助他們飛上三丈之高。


    五把金刀一起高揚,攜千斤墜頂之勢,淩空斬向同一個目標。


    賀今行亦雙手握刀,緩緩豎刃,並向前踏出一步。


    退一步,是死;進一步,向死求生。


    黑衣迎風如烏鴉展翅,蔽日的鴉羽之中,忽有一點明光乍現。


    流動的清風停滯一瞬,隨即被一柄寒刃裹挾著狂湧而來,洞穿半空中一名漆吾衛的胸膛。猶去勢不止,直釘到刑部大獄的匾額上,正中一個「獄」字。


    血雨紛紛揚揚,壓陣的其他黑衣人才看清那是一柄長.槍。


    賀今行抓住陡露的破綻,沒有選擇滯留廢掉其他人,而是拔步沖向包圍圈最弱的一點。


    他蓄意已久,隻為此刻突圍。


    白刃相接,殺招對殺招,雙方都為殺掉彼此兒拚命。


    痛,還是痛快?所有的感覺都離他遠去,他揮刀向前,仿佛自己也是一柄兵器,不懼刀俎加身。


    直到力竭,什麽都握不住。


    一雙有力的手臂接住他,隨他一起屈膝半跪於地。


    縱馬持槍的軍衛從他們身邊走過,結陣將他們護衛在圓心。


    賀今行仿佛得到了天賜的力量,抓住對方的臂膀。他看到麻做的孝衣,看到纏裹在頭上的白布,看到熬紅的雙眼中一點淚光,映出他顫抖的倒影。


    一聲哽咽鑽進他耳朵,輕如木芙蓉的一片花瓣。


    他抬起左手,很快被對方握住,帶著他的手貼上自己的臉頰。


    大顆的眼淚墜落在他指尖。


    賀今行蓋住那雙眼睛,掌心被浸淚的眼睫濡濕。


    「我在,」他將額頭抵上手背,在交融的唿吸中呢喃:「橫之,我在。」


    我在等你。


    第336章 七十九


    午時許,雨霽雲收,無風無日。


    崔連壁踏進刑部衙門西南角的獄司,看到滿院子橫七豎八的黑衣屍體,立刻明白皇帝為什麽否了忠義侯的請求,點名讓自己過來。


    他止步於門檻,讓身後隨行的內侍和禁軍原地待命,然後看向跟在身邊的刑部郎中。


    尚書缺位,侍郎在朝會,此時不得不頂上來主事的郎中滿是惶恐,命人喚來兩名獄吏,斟酌道:「因為陳統領的命令,今天上午除了這兩個看門的獄吏,衙門裏其他官吏都遠離了獄司……」


    崔連壁忽略這人吞吞吐吐的心思,從獄吏口中得知了大致的事情經過。


    最後出現的那近十名著輕甲持長.槍的騎兵,他一聽,就分辨出是典型南方軍的製式——這個時間點,有可能出現在宣京的南方軍,就隻有被調往寧西的顧橫之。


    崔連壁抬頭望一眼天空,很平靜,意味著不會突然降下一道落雷並且精準地劈中他。他不得不帶著郎中和獄吏下到地牢,要親眼確認陳林的死活。


    然而牢房中空無一人,隻剩滿地碎裂的木頭和草屑。


    獄吏們嚇一跳,連連發誓他們沒有說謊。


    崔連壁捏了捏鼻樑,吩咐郎中把院裏的屍體處理幹淨,不要再出現多餘的知情者。然後一邊派內侍迴宮稟報皇帝,說世子傷重不能上殿麵聖,一邊親自去找人。


    不到一個時辰,他就在一座尋常的小院子裏見到了他想見的兩個人。


    朝會才將上演一場認祖歸宗的大戲,血濺崇和殿。大殿的主角卻盤坐在寓居裏的地毯上,脫去囚衣的上半身不見一寸完好的肌膚,布滿將癒合又崩裂的細長割傷。他的大夫賀冬仔細地為他清理每一處傷口,然後上藥。有一個麵生的年輕人在旁邊打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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