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們深為理解,目送一行人離開,卻不見熟悉的儒生。


    「子迴先生去接人,怎麽也沒有一道迴來?」


    正向館丞匯報此事的門房聽見,解釋說:「子迴先生在永定門遇到一位從稷州上京城伸冤的老翁,念其老邁而伸之以援手,跟著一起去應天門了,或許要下午些才能迴來。」


    「伸冤?」大家在生活中幾乎都沒聽過這個詞兒,新鮮無比,「不知這老翁有何冤屈,稷宣之路千裏迢迢,身體扛得住麽?」


    館丞道:「這就不知了,他們沒說。」


    「那就等他們出來的時候再問問,我們還是繼續辯義吧。」大家對文會的興致更高。


    館丞便預備主持下一場,獨立高台的裴明憫卻拱手道:「在下想起一件事,需得快些趕去應天門,不能在此多留,所以這一場就不參加了。」


    「裴兄怎地這就要走?」當即有數名士子站出來挽留,「裴兄博學多識,今日幾場議題都有獨到見解,發人深省,我等還想與您多多交流。若是事情不急,不若先派書童過去?」


    裴明憫自懷中取出薄薄幾張疊得極其齊整的舊紙,「正要向大家說明,我方才所提的見略,皆非出自於我,而是出自於這一封已經呈到陛下麵前的《諫興亡疏》。」


    「什麽?」不止挽留的那幾人,全場所有士子包括館丞在內都驚愕非常,讓他們感到竟不是自創的學說。


    裴明憫展開那幾張卷了毛邊兒的紙,高高舉起,「先有此疏諫上,再有開捐,再有改稅打頭、於江南試行的新政。諸位若感興趣,我便交予館丞,張貼在館內,供大家覽閱。」


    大家還是難以置信:「裴兄在開玩笑吧?原作者怎麽可能不是你?」


    「如果真不是你,那你為什麽要在文會上提出來,和大家分享?」


    裴明憫收迴手臂,將紙疏拿到眼前。他看著那些熟悉的字跡,說:「因為我想為寫下這封諫疏的人證明,他的才學與見地不弱於任何人,他提出的觀點是切實可行的,有希望改變現狀的。隻要讓大家了解他,就很容易讓大家再進一步地理解他、支持他。」


    有人急問:「誰人有如此能耐?」


    「進此疏者,」裴明憫平靜地迴答:「是身在刑部大獄裏的賀今行。」


    「怎麽可能!」眾人聽說答案,比先前聽說裴明憫不是原作者還要駭異不少,短暫的震驚過後,都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


    「此人與裴兄同科分魁,有此學識倒也不算稀奇。」


    「隻是品行卻不像他提出的那些學說那樣,憂國憂民,兩袖清風。」


    「說得有理,不然蓄奴作何解釋?」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裴明憫聞言,肅容厲聲道:「那一巷婦人,是賀今行出於憐憫,借著整治兵馬司的東風,迫使安化場放了人,從頭到尾並無半文錢的交易。我曾親身參與其中,為那些脫出泥潭的婦人提供庇護,難道我也是為了暗地裏蓄奴嗎?」


    他堂堂裴氏子,自然沒人認為他也會這麽做。


    「裴兄竟也參與其中?如此重要的消息,朝中流出的消息裏為何沒有說過?」


    「可我聽聞賀今行在朝會上都親口承認了,也是假的?」


    裴明憫不恥道:「他為何要承認?不過是有人拿那些婦人的前途要挾他,逼他不得不認罷了。」


    士子們麵麵相覷,越聽越不像假的,可要讓他們相信也莫名有些難為情,「當真?」


    裴明憫緩了緩,高聲道:「諸位從四大門進城的時候,可曾看見立於城門旁的巨幅告示欄?那是賀今行授官後做的第一件事,挑選了一眾實惠客棧與各個麵向百姓的衙門所在的主要街巷,重新實地繪製圖集,並做好標註,隻為讓初來乍到的旅人少受坑騙。」


    「諸位之中可有人居住於禮部提供的學旅?旅舍原本隻有幾間,年久失修條件惡劣,也是他上書請求擴建規模,重新修整,以減輕部分學子上京科考或是遊學的壓力。」


    一些士子對此有印象,後知後覺道:「我們以為是早就有所規定的舊製,竟然有賴於這位嗎……」


    裴明憫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有些難過:「言之鑿鑿,不如行之切切。這樣的小事不止在宣京,在江南在西北他都做過很多。朝廷因他斬首西涼太子的軍功拔擢他,人人皆知人人稱頌。為什麽在這樁破綻百出的誣陷上,反而又那麽輕易地就不信他了?」


    「他父母早喪,伶仃求學,通身所長何不能養活自己?若他當真貪圖享樂,何至於自請外放邊陲?何至於要在江南在西北那麽拚命?又何至於為官三四年仍身無儲蓄,刑部都搜不出幾兩紋銀?」


    「萬方於他何加焉?惟赤心慈悲,不舍黎民矣。」


    他將紙疏交給館丞,向眾人疊掌道:「我相信朝廷能辨忠奸,懲惡揚善。本次朝會,此案或許就有結果,我是定要去應天門等的。今日借今行之說,與諸位同道論過,澗受益良多,已心滿意足。學海無涯,文氣長存,澗與諸位來日有緣再會。」


    利落一拜,便撿起自己的油紙傘,走下高台。


    天已大亮,逼退了雨勢,雨幕不知何時變得輕透。


    「裴兄等等!」有名士子跳下遊廊叫住他,「若裴兄所言非虛,那賀今行如此被冤枉,我等同為清流士子,不能坐視不理。我願與裴兄同去。」


    左右的士子也紛紛道:「是啊,不如同去!若是判決不公,我等還可一起幫忙申辯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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