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蓮子搖了搖頭,看著嬴淳懿,嘴唇翕動半晌,一個字兒也沒說出口。


    「多大點兒事。」嬴淳懿從暗格裏抽出條手帕,遞給他,「自己把臉擦擦。」


    隨後吩咐幾個兵員留下處理傷馬,馬車施施然調頭迴京。


    黎肆瞅著,有些發愁:「這迴去,怎麽匯報啊?」


    「該怎麽報就怎麽報咯。」陸雙樓掩唇打了個哈欠,等屬下把藏匿的馬匹牽出來,「走吧,迴去睡覺。」


    說是直接迴去,一行人卻始終不遠不近綴在忠義侯的馬車後麵,看著他們把秦幼合送迴去,然後一路跟進安定門,才悄然撤離。


    隨行的兵員很快發覺,將其稟告忠義侯。


    嬴淳懿一路閉目養神許久,這才開口:「人都走了,你有什麽要說的,現在可以說。」


    顧蓮子上車後脫了髒汙的外裳,抱著雙膝坐成一團,此時也縮在角落,「沒什麽想說的。」


    「那我說你聽。」嬴淳懿低聲道:「你娘病重,你便什麽都不顧,想要私自迴蒙陰。若是去世,你又當如何?」


    顧蓮子當即抬頭:「我娘長命百歲。」


    嬴淳懿道:「人誰不歿?九泉之下終會再次相見。」


    顧蓮子:「死後是死後,生前是生前,多見一麵是一麵。」


    嬴淳懿:「那這一麵就是見不了怎麽辦?」


    顧蓮子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一時的意氣消退,他心裏亂如麻。怔怔片刻,撇過頭,用手背抵住眼睛。


    嬴淳懿嘆口氣,摸摸他的頭髮,低語道:「再等等,中秋之後,我放你迴去。」


    顧蓮子猛地迴頭,閃著淚光的雙眼同時燃起希望的火苗,「哥有辦法嗎?」


    嬴淳懿無聲吐出幾個字,與此同時,車廂頂上漸起劈啪之聲。


    醞釀了大半日的暴雨,終於在入夜之後降臨。


    馬車拐進五寶巷,被等在巷口的人攔下。


    車夫說:「好像是小賀大人?」


    風急雨驟,賀今行兩手撐著傘,示意他們不必下車,自個兒湊近車窗高聲問一句:「人沒事兒吧?」


    嬴淳懿答他:「摔了一跤而已,沒事。」


    「那就好。」賀今行鬆了口氣,看到對坐的顧蓮子,盡量露出笑容:「你娘吉人天相,一定會轉危為安!別憂思過度,傷了自己身體,反叫你娘擔心。」


    顧蓮子看他幾許,才似反應過來,遲疑地點頭。


    賀今行知他心裏難過,其他的不好再多問多說。


    嬴淳懿道:「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進去歇會兒?」


    賀今行謝絕了。


    他聽說蓮子沒迴顧宅,才來的公主府。現下看到人沒事,就打算去悅乎堂,還有些文書被他留在那裏等著處理。


    雙方就在雨中告別。


    賀今行下衙便來,還沒有吃晚飯,路上打算尋些吃食。


    然而暴雨之下,夜攤絕跡。


    風越來越大,卷著雨往人身上打,頭疼似乎因此加重了些,他便到街邊店鋪寬闊的屋簷下避一會兒。


    他倚牆而立,收了傘拄在手中,一麵看著燈籠狂亂搖擺,雨水在官溝裏匯成湍流,一麵任由思緒發散——夏雨盛而疾,隻願不要澆到京畿之外,拖慢他迴家的行程。


    繼而慢慢地閉上眼,小憩一刻。


    第314章 五十七


    陰雲散去,細雨漸止。


    長風吹過草原,綠海翻波,整片天地都變得清新明亮。


    年幼的大君騎著一匹小馬穿花過草,奔跑到一座巨大的穹廬帳前。不等守門的侍衛來扶,他便跳下馬,幾步跑進帳中,問急忙行禮的侍女們:「東君在哪兒呢?」


    侍女們一個去通稟,一個為他引路。


    即將到達露台的時候,他放慢腳步,正了正儀態,才走進去。


    靖寧聽完稟報,剛起身就看到幼君跑向自己,便自然地伸出雙臂,接住他。同時瞟一眼露台上的侍女,示意她們退下。


    幼君抱著她的腿,在她懷裏貼了好一會兒,才看向身邊的長案。案上放著一把被煙燻火燎過的古琴,一匣琴弦,還有兩封展開的信。


    「這是那張在大火裏受損的琴?」他用漢話開口問——他感覺得出,東君更喜歡用漢話交流,所以也努力地學說漢話。


    「是啊。」靖寧攬著他一塊兒坐在寬大的條墩上,仿若尋常的年輕母子一樣,說:「我今日有所感懷,想起它已經修復保養多日,便取出來重新上弦。」


    幼君好奇地打量古琴,「上好弦之後,還能彈得像以前一樣嗎?」


    靖寧搖頭:「不能了,修復得再好也有痕跡。」


    幼君聽了,仰著小臉看她半晌,悄聲問:「東君也不高興嗎?」


    靖寧聽出了那個「也」字,但她沒有立刻過問,而是拿起案上的信紙,繼續道:「我家裏人和我的一位至交好友,都給我送信來,告訴我同一件事。」


    「什麽事?」依靠著她的孩子下意識問。


    靖寧平靜地迴答:「我的祖父在半個月前,過世了。」


    幼君愣了愣,趕忙說:「孤不該問,您別傷心。」


    靖寧摸摸他的頭髮,浮出一絲淺笑。其實她昨日先接到了明德帝的密信,也是說的這件事,因此早已悲痛過一時,現在不會再失態。


    她笑著說:「我來之前,就已經和祖父訣別。他會一直活在我的記憶中,直到我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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