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嘴。」賀長期才將升起的惆悵立時消了七八分,怒道:「功是功,債是債。如果全都一筆勾銷,那曾經被你洗劫的人算什麽……」


    兩個人討價還價地進了屋門,找冬叔抓藥。


    「他們就這樣。小牧為人是油了點兒,但本性不算壞,說得聽,也靠得住。」賀平說著嘿嘿笑,笑罷,對賀今行說:「那屬下這,也就走了。」


    後者看到他眼角霜紋,有些鼻酸,「平叔要多注意身體,不然就留在京裏,和冬叔作伴也行。」


    「京裏沒意思,我不如賀冬悶得住,還是得有事兒做著才有盼頭。」賀平笑道:「您剛剛不是說楊語鹹那兒還有一宗事麽,我跟牧野鐮一塊兒,在稷州多待一段時間。」


    「好。」賀今行點點頭,送他出去。


    賀長期三人走後,賀今行便也打算告辭。


    賀冬給他抓了幾副藥,直接放到馬車上。星央送出門來,雙手遞上一盒洗淨了猶帶水珠的李子。


    賀今行捧在手裏,問他:「我可以分給別人吃嗎?」


    星央露出有些糾結的表情,但還是答應了,「將軍願意給誰都行。」


    他還是有些改不了稱唿。


    賀今行單手拿食盒,單臂抱了抱他。


    這一次迴程由顧橫之駕車,小心慢行駛出窄巷,大街上依舊燈火不息,人流如織。


    仿佛要把前兩年被宵禁的良夜都補迴來。


    賀今行說起星央,說起當年如何相識,「……他沒有父母,沒有親人,信任我依賴我。這些年過來,我們親如家人,我不可能放下他不管。但我確定,我們彼此之間隻有家人的感情,沒有其他。神仙營你見過的,營裏的大家都是這樣。」


    他頓了頓,聲音低下去:「忽然說這些是不是有點兒奇怪?」


    「嗯?」顧橫之慌忙轉頭看他一眼,趕緊搖頭。


    賀今行見狀,莫名忍不住笑,說:「我是,嗯,免得你我日後因此誤會。所以早早和你說清楚,也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懂的。」顧橫之抿唇笑了一下,然後說:「待你好的人,我也會善待他們。」


    賀今行心弦被觸動,但道謝太疏遠,他說不出什麽,就輕靠他的肩膀。環望四宇,望見掛在車簷下的鯉魚燈,心輕一如魚腹中閃爍的花火。


    他想起租院子的事,「你想住在哪兒?以後你在東華門當值,我在端門,六部衙門後麵那一塊兒離兩邊都很近,就是好貴,還難租。遠一點,次一些,正陽門外麵那一帶,怎麽樣?」


    顧橫之說:「遠一點沒關係,跑著去也行,就當晨操。」


    「那下次休沐,一起去看看?」


    「嗯。之前陛下封賞,有一百兩現銀,我拿了七十兩給老楊日用,還留有三十兩,到時候把錢帶上。」


    「我還有多少錢來著,得迴去數一數……」


    伴著一路的低語,搖搖晃晃迴到官舍,已是子時。


    賀今行記著顧橫之和他大姐還有事要談,也沒有相留,就在門上道別。迴屋沐浴過後,理一遍日間的公務,才熄燈歇下。


    翌日五更,賀今行早早去隔壁院子敲柳從心的門。


    柳從心才起,睡眼朦朧地問他怎麽了。


    「我想讓秋嬸再幫我約蘇寶樂見一次。」賀今行昨晚想著王玡天的話,輾轉許久,想出個主意,打算試一試。


    柳從心聽見蘇寶樂的名字,一下子變清醒,「行,你想在什麽時候?」


    賀今行道:「盡快。」


    柳從心應下,迅速更衣洗漱,和他一道出門。


    兩扇樸素的大門從裏打開,披麻戴孝的少年人提著刀走出來。


    他身量單薄但氣勢洶洶,看到台階下站著的中年男人,卻是一愣。


    高而勁瘦的男人裹一身武服,牽著一匹老馬。因黎明時淋了一場小雨,人和馬都渾身散發著水汽。


    他注視著少年,看到身上的孝衣與手中的短刀,又喜又痛,啞著嗓子問:「你是秦參?」


    秦幼合倏地睜大眼睛,垂下刀,驚喜地叫道:「三叔?」


    「是我,是三叔。」秦廣儀再三頷首,晨風吹起他額前白髮,露出晦暗難明、似有水色的眼眸。他重複道:「三叔迴來了。」


    第310章 五十三


    「……上不仁,家不存,吾何以為義?唯以此法試圖挽迴些許。今聊作薄祭,敬表寸心。若祖宗有靈,望佑兒孫順暢無阻。」


    秦廣儀誦過祭文,連叩三迴,起身將燃香鄭重插入壇中。一抬首,便對上最下一列正中間那尊新立不久的牌位。


    漆檀牌位上隻刻有祖地和姓氏名字,與其他帶官職及宗族排行者不同,既有香火供出的肅穆,又有斷絕一切的落拓。


    「這是你爹要求的嗎?」秦廣儀問一直陪侍在旁的侄兒。


    秦幼合點頭確認。


    秦廣儀怔怔半晌,盯著牌位上的「秦衾」二字,說:「待我死後,也要像大哥這樣,隻留一個頭銜,就是『秦毓章的弟弟』。」


    他自幼十分崇敬他的兄長,哪怕並非一母同胞。


    秦幼合問:「這算是三叔的遺言嗎?」


    「或許算吧,你替我記著就行。」秦廣儀溫和地看向少年人,感慨變作憐惜,「家裏發生這樣大的事,就剩你一個人支撐這一切,辛苦你了。」


    秦幼合搖頭,說:「三叔,我不辛苦。弘海法師救了我,喪事由傅景書和誠伯操持,許大人和今行也有關照我,我並沒有額外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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