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行吧,一路舟車勞頓,你們應該也累了,就先迴驛館歇歇。」顧元錚表示理解,讓自己的護衛護送他們迴去,獨自沿街散步。


    她上一次也是第一次來宣京,還是孩提時候,跟她的舅舅一塊兒。


    二十年多年後再來,玄武大街還是那條玄武大街。


    「錚姐。」


    身後傳來一道陌生的聲音。


    顧元錚飛快地迴頭,隻見幾步之外,站著個和她差不多高的少年郎。一眼看去臉生得緊,但若將眉眼上那層淡淡的陰鬱拂去,便顯出幾分熟悉的輪廓。


    她細看片刻,伸出食指,隔空向對方額頭點了點,驚喜道:「蓮子弟弟?」


    「是我。」顧蓮子走到她跟前,說:「托錚姐的福,我本來被陛下罰了一個月的禁足,還差幾天才到時間。你來了,我就能提前出來了。」


    顧元錚聽罷,與親人相見的笑容褪去,低聲道:「你一個人在京裏,受委屈了。」


    「不委屈,被罰也是我咎由自取。除了不能離京,其他都挺自在的。」顧蓮子已經無所謂,又說:「我在宣京待了這麽久,錚姐遠道而來,該我請你喝酒。」


    顧元錚也笑道:「好啊,什麽時候?姐姐我可是千杯不醉,把你喝趴了別怪我。」


    「就現在。」顧蓮子抬手示向街頭那座三層酒樓。


    落日西沉,為飛簷翹角鍍上一層琉璃金光。


    顧元錚有一瞬間感到炫目。她跟隨在少年人身後,迴憶半晌,卻始終難以將眼前這道單薄的背影,和當年那個嬌氣又鬼靈精的小屁孩兒聯繫起來。


    就如同,丁點大的小孩一眨眼變成個大人,中間錯過的時光再也不會迴來。


    兩人走進飛還樓,走上頂層,寬敞的樓閣中隻擺了一桌席,主位上已坐著一個人。


    顧元錚臉色微變。顧蓮子迴頭時恰好看到,但仍然無視了,說:「這是忠義侯,嬴淳懿。」


    又把她介紹給對方:「這是我堂姐,顧元錚。」


    忠義侯起身出席,展袖作揖道:「元錚將軍。」


    顧元錚已經恢復如常,抱拳迴禮,露齒而笑:「我本打算明日再去拜會侯爺——我這個做長姐的,一直想謝謝您對我家蓮子弟弟的照拂。沒曾想能在此處遇見侯爺,什麽都沒準備,您別介意。」


    「將軍沒有拂袖而去,就是給本侯麵子了。」忠義侯伸臂做請。


    兩人左右對座入席。


    顧蓮子自桌上拿了兩壺酒,憑欄而坐,並不參與他們的談話。


    忠義侯一邊倒酒,一邊提起南越使者來京的目的,「不知將軍對此有什麽看法?」


    這麽直接,顧元錚就不動筷子了,道:「武將隻管打仗,邦交事務輪不到我們來做決定。但侯爺既然問起,我身為大宣將領,自然以維護大宣軍民的利益為先。」


    忠義侯遞給她一杯酒,「那依你之見,南越是不亂對我們有利,還是亂著,更有利?」


    顧元錚盯著杯中酒。此前朝會上關於南越的爭議她也略聽說過一些,是以並非不明白對方這麽問的意思。她欠身,雙手接過這杯酒,然後放到麵前桌上,說:「南越使者是為和平而來。」


    忠義侯便獨自飲酒,飲罷,又問:「聽將軍的說法,南越的起義軍乃是正義之師?」


    顧元錚答:「單論結果,南越的保王勢力仍在負隅頑抗,但隻是借了複雜的地利,已無法再成氣候,最多一年就能被起義軍全部收拾掉。」


    也就是說,南越的政局必然改朝換代,走向穩定。


    忠義侯卻道:「彈丸之地,隻需加入一隻撥丸的手,亂與不亂,就不是他們能說了算的。」


    顧元錚親耳聽到這話,沒有接,眉頭皺起。


    忠義侯看著她,「所謂『戰功』二字,先有戰後有功。元錚將軍就沒想過,來日也統帥一邊?」


    顧元錚道:「實話跟侯爺說吧,我確實一直渴望叱吒沙場,立下一番功業,就像我的舅舅和晉陽長公主那樣。」


    「我入伍九年,大多數時間裏都是在點到即止地操練,日復一日的站崗,從一座關口換到另一座關口。我厭倦過這樣的生活,因為枯燥無味往往意味著碌碌無為。直到我真正獨立領兵,出征南越……」


    她露出一抹悲傷的神色,卻沒有再細說。轉而站起身,向對方抱拳道:「身為軍人,我擅長的隻有打仗。但我不能一直打仗。就算我遵君命一直打,我的部下們也沒法一直跟著我征戰。人可以偶爾受傷,卻不能一直流血,侯爺,請您理解。」


    忠義侯一直安靜地聽著,很有風度地頷首道:「將軍的態度,本侯明白了。」


    顧元錚再一禮,便離席去欄杆邊,想跟她表弟說兩句再走。


    然而當她看到顧蓮子已經喝掉一壺酒,仍倚著欄杆豪飲的模樣,立即沉下臉:「你竟酗酒?」


    顧蓮子以兩指拈著壺耳,將酒壺遞到她麵前,「差點忘了,我說請錚姐喝酒來著,喝嗎?」


    顧元錚仍然不願相信:「你一直這麽酗酒下去,來日還拿得穩長.槍嗎?」


    「姐姐。」顧蓮子依然舉著臂,臉頰醞起一層薄紅,眼裏也像暈著水光,「你們需要我拿嗎?」


    顧元錚喉頭動了動,額上青筋鼓起又息下去。她接過,仰脖將壺中酒一飲而盡,空壺篤地放到欄杆上。


    「舅母讓我給你捎了東西,明日上午給你送過來,到時候你記得醒著清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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