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門前,催訓先抱著他慣用的茶具下車。


    他撐著車門框探出半截身子,忽又頓住,對侍女說:「算了,還是先去找一找我們的小賀大人吧。」


    酉時三點一刻,賀今行提著招文袋走出通政司。


    下午還是大太陽,這會兒驟雨突來,正逮著他下衙的時候。他準備到門房拿把傘,聽見有人叫他:「小賀大人。」


    這聲音有點耳熟。迴身看去,街頭上馬石邊,王玡天走下馬車,撐開黃竹傘,揮落紫紗袖,笑吟吟地走過來。


    「剛從吏部出來,聽說通政司不遠,所以特意過來看看。正巧天公作美,你住哪兒,本公子送你一程?」


    賀今行見他袍帶春風,微微一笑:「王大人今日入京?看來是不虛此行。」


    「這還得多謝小賀大人啊。」王大公子駐足在台階前,打量了一圈萃英閣的牌匾,目光落到負手道:「六部職缺,唯有工部最適合我。我未在信中言明,你卻知我意所屬,可見你我心有靈犀。我思來想去,在入京之後、迴家之前,還是該來向你道謝,才不算薄了這份人情。」


    「如此隆重,倒叫我有些手足無措了。但你我,該我做的,不必言謝。」賀今行心知這人極會說漂亮話,沒有太當真,隻道:「我要去青牛巷,就半條街,步行即可,不勞你相送。」


    「有約了嗎?還想請小賀大人一道用飯來著。」王玡天道一聲「可惜」,也不強求。


    賀今行笑了笑,沒有多做解釋,自以為這就是告辭了,繼續去拿傘。


    再出來時,卻見人還在。常在王玡天身邊伺候的侍女也下了馬車,抱著一隻牡丹花箱,站在他的傘下。


    王玡天大約是看他麵露疑惑,隨性道:「既然約不到你,那我就另去一個地方,同樣離這裏不遠。」偶爾雨中散步,也算有趣。


    賀今行感到訝異的卻並非此事,想了想,還是問道:「居匣姑娘竟然沒來麽?」


    「嗯?你竟然還記得她。」王玡天目露驚奇,笑道:「她當然來了,不過不再是我的侍女,而是跟著忠義侯了。」


    賀今行緊跟著問:「什麽時候的事?」


    「今日午間。」


    「你……」賀今行眉心微蹙,欲言又止。他不贊成這種行為,但到底是別人家的奴婢,公主府對待下人向來寬嚴並濟,也不算壞去處,最後隻說:「人沒事就好。」


    「原來你是擔心她出事了沒來京城,才沒在我跟前侍應。」王玡天懂了,暗自感嘆這人真是一副大心腸,能裝許多人。而後卻見他麵色依然嚴肅,奇道:「難道小賀大人以為我把她當玩物隨意送人?」


    他想到這一點,更加忍不住笑:「錯了。主子能挑選奴婢,厲害的奴婢也能換個主家,有什麽不對?不過,居匣要是知道你專門問她,一定會高興的。」


    賀今行沒接話。


    把自己的侍女送給別人,除了與人交好,或者大膽一點直接將其安插做眼線,還能有什麽目的?


    但王玡天這個人,做事往往有明確的指向,這麽明顯給人看的舉動,還真難說沒有其他隱秘的目的。


    轉頭又直接說給他聽,好似不怕他知曉一般。實則讓自己的舉動更加真假莫辨,也成功讓他感到迷惑。


    對於這種情況,賀今行幹脆不猜,利落地告辭,打傘走人。


    王玡天在後麵哈哈大笑,迴他一句「再會」,也帶著侍女轉身踏雨而行。


    夏日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賀今行耽擱了一會兒,到悅乎堂的時候,已是小雨漸收。


    書肆酉正謝客,此時隻有裴明憫、晏塵水與柳從心三人,各自讀書、看卷宗、寫文章。從外麵街上經過時窺窗,第一眼大約都會以為他們還是讀書人。


    掌櫃逢五多留半個時辰,這會兒還在,賀今行就把這幾日寫的兩篇議論文章交給他。


    後者先付給他一錠四兩的銀錁子,再展開來細看,邊咂咂品味邊說:「寫得真好,不愧是小賀大人。有了您和裴大人的文章,我們悅乎堂出的文選,終於也能和薈芳齋爭一爭了。」


    「薈芳齋?」賀今行初次聽說這個名字,下意識聯想:「和薈芳館什麽關係?」


    「就是薈芳館辦的報肆。」掌櫃心寬體胖,說起此事卻是愁容滿麵:「他們這個月才開辦起來,可不止辦小報,也賣科舉用的經史注論和文章選集。都是出入薈芳館的讀書人所寫的精品,還比咱們便宜,可把同行擠兌壞了。光咱們這兒,下個月的預訂就少了四成!」


    賀今行道:「薈芳館是王公產業,怎麽會與民爭利?哦,他們是不是把所得利潤都迴饋給選送文章的士子了?」


    掌櫃答:「您猜得不錯,他們還說是為了讓更多的讀書人能買得起,所以賣價不高。」又埋怨道:「據說薈芳館還要貼錢呢。」


    賀今行已然能夠想到那個局麵,失笑道:「這樣的話,對那些有真才實學卻家境貧寒的學子來說倒是好事,可以投文章賺取額外的進項,也能削減支出緩輕壓力。就是你們做書商的沒那麽好過了。」


    掌櫃長籲短嘆:「唉,能怎麽辦呢?買咱們這些文選的也是讀書人,薈芳齋一下子就把顧客都吸引過去了。價格降了也沒用,還得從文章內容上想辦法,難吶。」


    兩人淺談了幾句,賀今行揣好銀子,走到同伴們圍坐的桌邊。


    晏塵水看他在櫃檯停了會兒,就知道他們在說什麽,評價道:「忠義侯對讀書人是真有兩套。大街上隨便抓個讀書人,十個裏起碼有九個都聽過薈芳館忠義侯的尊名,盛名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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