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像孟若愚孟大人那樣孤直的人物,世間少有。」賀今行想起故人來。


    離開悅乎堂之後,他和柳從心分開,特意繞道經過孟宅。


    夕陽逶地,門牆上藤蘿漫枝,紫花如瀑。門下,年輕的讀書人夾著書卷,與老婦人作揖告辭。


    書香與煙火氣纏繞交織,如餘暉一般溫暖。


    他悄悄看望過孟奶奶,沒有打擾對方,尋馬市租了馬,踩著宵禁的鼓點出城。


    宛縣雖在京畿之內,但來迴要將近一日,明天早上去隻怕趕不及迴來,是以他要提前一個晚上去。


    找到秦氏宗祠的時候,天色尚黑。祠堂燈火飄搖,滿目皆白,院裏不見花圈輓聯等物,也沒有幾個人前來弔唁。


    秦毓章停靈在正堂,秦幼合獨自守著,突然看到他進來,用力揉了幾迴眼睛才敢相信。


    賀今行祭拜過後,與他寒暄兩句,便聽他說話。


    秦幼合剛迴來那一日和第二日讓他心力交瘁,恨不得一頭撞死重新投胎,但再怎麽難過,也挺過來了。


    他說:「我什麽都不怕了,今行,你不用擔心我,這迴之後也不要再來了。等我爹深葬過後,讓成伯和秦小裳守著祠堂,我就到至誠寺出家念佛,為我娘祈福,為我爹贖罪。」


    賀今行知他不想牽連更多人,說:「你有打算,很好。可我們是朋友,互幫互助又有什麽不妥?之後我不會常來,但你們缺什麽,或者遇到了什麽難事,也不要怕告訴我,差人到通政司或者工部官舍來找我就是,我來想辦法。」


    「另外,許輕名許先生也很擔心你們,他還關照了宛縣令。你在這裏也別怕,這一段日子就好好地陪著你爹,還有成伯他們。」


    秦幼合先是沉默,然後發愣,好一會兒說:「其實我爹那天不叫他進來,是怕有人聽了他們談話,會對他不利。」


    賀今行明白,這個「他」是指許輕名,輕聲安慰道:「許大人也明白的。」


    兩人有許多話能說,然而賀今行不能久留。


    日出之時他便打馬迴返,緊趕慢趕於日落之時迴到京城。


    還了馬走迴官舍,已是精疲力竭。卻有一名麵生的文士在大門外攔住他,「您就是賀今行賀大人吧?」


    他提振精神道:「我是。」


    對方便雙手捧出一封信,「鄙人是漢中路稷州府王府台的幕僚。府台命在下日夜兼程,務必要將這封信親自送到您手中,並請您務必要在初五朝會之前拆看。」


    第282章 二十五


    賀今行認識的「王府台」隻有一個人,接過信看封上題名的字跡,果然是王玡天。


    遂與那門客告辭,迴屋展信細看。略過前言後語,重要的隻有一句話——


    「我叔父王正玄若是在廷議上推舉我做禮部侍郎,請你一定要駁斥他,不能讓我當選。」


    一部雙叔侄,固然又親又近,可在日後的仕途上,除非當叔叔的告老,侄兒很難再有寸進。


    賀今行能夠理解王玡天的顧慮,但是,他不直接阻止他叔父,卻要捨近求遠寫信來拜託自己,為什麽?


    更何況到時候,王正玄要推,必定會有合適的理由。他若是沒有更切實的理由,直接反對也不大好,不如另薦王玡天任別的官職。這人知稷州快四年,政績斐然,任實職或許比任禮部郎更合適。


    他思及此,不由迴憶起當初與對方在稷州的見麵,隨後反應過來,原來醉翁之意在這兒呢。遂起草稿,寫了個舉薦的摺子,以做準備。


    隔日帶著奏摺上朝,依慣例在端門候朝。


    賀今行一眼望去,滿目仍是緋紫衣袍,卻總覺得列位大人似乎都熨新了官服,且特意打整了儀容,一派精神抖擻。


    明德帝今日的氣色也比前兩日好上許多,登臨禦座的步伐沉穩有力。


    大禮過後,裴孟檀出班道:「陛下,臣等於五日前就聽聞秦毓章莫名身死,其子扶棺迴鄉,其宅被禁軍查封,但至今不知其具體緣故。官員之間眾說紛紜、人心惶惶,坊間亦是流言不止、多有對朝廷不利的揣測。故而今日,臣鬥膽祈望陛下告示臣等,以昭彰真相。」


    這是在場所有人都關心的問題。


    一代權臣,竟然說沒就沒;上靠太後下奉皇子的外戚之氏,更是一夜之間就被趕出了宣京。


    足可見雷霆還是霖露,全在君王抬手一翻一覆之間。


    樹倒猢猻散,旁觀者或驚訝或痛快之餘,也難免心生寒意。


    可裴相爺就這麽問出來,卻多少有些隔靴搔癢的意味。畢竟大家在乎的不止是秦毓章的死因,還有皇帝的態度。


    當然,縱有人覺得裴相爺不夠犀利,也隻是心裏想想,斷不敢站出來說個「不」字。


    明德帝居高俯視眾臣,將不同的反應收入眼中,麵無表情道:「秦毓章舉措失當,犯帝王諱,本該闔族問罪。但念及太後年邁,朕不忍她沒個娘家人說話,株連起來也有失體統,故隻命秦毓章自裁,其族不得再踏入宣京,不得科舉為官。你們哪個對此有意見,想好好問一問朕,可以站出來問,朕知無不答。」


    話到後頭,已顯森寒之意,立時便有多位大臣位齊道「不敢」。


    「陛下息怒。」裴孟檀亦躬身道:「臣等絕無責問逼迫之意。既然秦毓章是咎由自取,臣等心中有了數,便不再忐忑恐懼。」


    也就是說,大家惶惶不安,是因為不知道秦毓章的死因,怕自己被牽連,也怕無意中蹈其覆轍。現下知道他的死因是犯諱,不會牽連太廣,那就安心多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六州歌頭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謜並收藏六州歌頭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