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卻被人撲下馬。一支利箭與他擦身而過,另一支利箭則射中他那匹馬。


    耳邊馬蹄隆隆,跟著心髒一齊狂跳。他滾了幾圈才止,途中扯住一隻馬腿,將一個西涼兵拉下馬做肉盾,才安全地爬起來。


    「你別死!」星央與他交錯而過,朝他吼罷,抓起脖子上的骨哨用力吹響。哨聲尖銳無比,幾丈之內不分敵我,都被驚得動作一滯。


    顧橫之知道星央的意思。他答應了對方,要帶他去京城,找他們的將軍。他向來有諾必踐,可上了戰場,誰能斷言自己一定毫髮無損?


    但若是死在這裏,他又怎麽能甘心?他的爹娘,他的今行,都在等他迴去!


    他拾起一把無主的彎刀,恰好楊弘毅又向他扔來一把。他雙刀一挽,一柄鉤住馬脖子借力撲上去,一柄馬背上的西涼人。


    熱血噴濺他半身,染紅了雙眼。


    所有的士兵都聚集在他周圍,四五人一隊,互相交託後背,齊心協力往業餘山撤退。可他們人數實在太少了,西涼人很輕易地將他們層層包圍,不斷擠壓他們的空間,使他們挪動得越來越慢。


    難以寸進之時,西北方向傳來若隱若現的歌謠。一支百餘人的騎兵甩著火把奔襲而來,經過西涼人的營帳,便將火把扔上去。


    西涼人發現大營起火之時,大火已照亮了一片天空,不得不分兵救火。


    那支騎兵也就是神仙營,趁機衝擊包圍圈,將混亂的西涼騎兵沖得七零八落,掩護著宣人的將士撤離。


    一匹無人騎的大馬奔到星央身邊,用腦袋去拱他的胸膛。星央拍拍它的脖子,就翻身上馬,欲伸手去拉顧橫之,見卷日月圍著後者打轉,便轉而拉了旁邊的人。


    顧橫之看著這匹棗紅馬,想起它的主人,彎腰握住它的韁繩到它麵前晃了晃。馬兒噴了個響鼻,往他糊滿血的臉上舔了一下,他啞著嗓子道一聲「有勞」,縱身躍馬。


    時間緊迫半點耽擱不得,桑純和楊弘毅在前開道,他和星央斷後,一路北逃。及至後半夜,鑽進業餘山中,和西涼人的大部隊拉開了距離,才有喘息的時間。


    大家互相處理傷口,也有人一口氣泄下來,便再也沒有唿吸。


    顧橫之給自己簡單包紮過後,便清點傷亡,將犧牲的同袍安葬。然後幫忙為那幾個殘存的斥候治傷,順便總合情況。得知後者從大遂灘那邊繞過來,中途融合了兩支隊伍,記錄了不少情報。


    對方把斥候營裏專用的記錄簿交給他,他和那張地圖放在一塊兒,一番思慮過後,決定讓楊弘毅把他們帶迴去。


    「我不去!」兩人離隊伍有幾步遠,楊弘毅直接拒絕:「我的命是公子給的,我早就立誓要跟著你,要活一起活,要死是我先死,決沒有我獨自苟生的可能。」


    「你有妻有子有父母,說什麽跟我同生共死的話?」顧橫之皺眉:「軍令如山,你認我是主將,那就聽令。」


    「這不一樣。」楊弘毅還想說什麽,忽聽樹搖草動,立即警覺:「誰?」


    顧橫之比他反應更快,抬腳踢起幾塊石子,打向聲音來處。


    石子打出一聲悶響,一個人影從灌叢裏閃出來,舉著雙手道:「顧將軍手下留情!」


    顧橫之凝神看著這個頭頂鳥窩、身纏草藤的人,疑道:「你是那個馬匪?牧……野鐮?」


    「是我是我!」牧野鐮連忙承認,知道自己現在一身髒汙,又抹了抹臉,試圖把臉弄幹淨些,好讓對方確認身份。


    顧橫之在佛難嶺上見過他跟在賀長期身邊,倒不懷疑他的身份,隻是驚疑:「你怎麽來的?」


    「我奉我們小將軍的命令,前來尋找你們。」牧野鐮沒了被誤傷性命的憂慮,鬆泛下來,將這幾日的遭遇一一道來。


    「竟是如此,看來西涼人的境況比我們所想的還要差一些,不然不至於不拚一把就撤。」顧橫之沉吟道。


    楊弘毅看著這個西北軍的人,卻是有了個想法:「公子,不如就讓他把情報帶迴去吧?他肯定比我更認得路,能一個人穿過敵營,想必也有些本事。」


    這話倒是在理。有更好的選擇,顧橫之也不執拗,問牧野鐮:「我能相信你嗎?」


    後者默了默,苦笑道:「我出來之前,賀長期也這麽問過我,一字不差。」從前他並不在乎別人怎麽看他,現在才體會到不被人信任的滋味兒,不好受啊。


    顧橫之:「那你的迴答呢?」


    牧野鐮單膝跪下,抱拳狠聲道:「我牧野鐮舍了這條命,也一定完成任務!」


    「那好。」顧橫之將記錄簿和地圖都交給他,又敘述了這幾日的經歷,最後也抱拳道:「此事就拜託你了。」


    牧野鐮收好東西,臨走前,忍不住說:「顧將軍,如果是你迴去的話……」


    他知道對方的實力,也相信對方絕對能完好地將情報送迴去。


    顧橫之側身,向他示意林中休整的士兵們。經昨夜一役,折損近半,逃到此處的基本都受了傷,還能保持戰鬥力的寥寥無幾。這也是他起初想讓楊弘毅迴去的主要原因。


    「他們是我的兵,也是我的同袍。」他必須負責。


    牧野鐮,在這一刻,「顧將軍,來日再見。」


    而後頭也不迴地紮進林子裏,不待休憩,便踏上迴程。


    他一刻也不敢停留,招來灰狼探路,卻始終無法甩掉四處搜索的西涼人。被追到大河邊上,他知道這條河將匯入天河,便毫不遲疑地跳入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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