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大人還不夠可靠嗎?」賀今行頭也不抬地說。


    這簿子顯然用久了,紙頁起了毛邊兒,捏著是融融的觸感,他極其小心地翻頁,生怕弄壞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要不要把這部分證據交給這些人的對頭。比如袁三兒,殺他的人肯定是為了滅口。而陸雙樓他爹當初因為袁三兒被流放,就相當於和背後的這個人結了仇,我把這些線索和證據交給陸大人,讓他自己去尋仇,他肯定比我更積極、更容易成功吧?」


    晏塵水連比帶劃,說完不忘拿塊點心吃。


    賀今行頓住,自簿子裏抽出思緒,看著他說:「聽起來好像是有可取之處,但是你怎麽能確定他們是真的有仇,而不隻是表麵不和呢?如果給錯了人,你這些心血付之一炬不說,還很有可能牽連到你自己和你爹。」


    「我覺得你應該明白,你在做的這些事是非常危險的,要謹慎再謹慎。」


    「我明白。」晏塵水點點頭,坦然道:「所以這不是把你拉進來了麽。以後哪天你要是找不到我了,那我可能就是遇害了,你記得幫我報官,再跟我爹說一聲就行。」


    「……你就不能給自己說點好的?」賀今行一時不知道說他什麽好。


    晏塵水哈哈笑了:「這不是很好嗎?為公義而死,死得其所。」


    而後把先前買的那盒果子遞給他,「吃一個?」


    賀今行無奈地取出一塊,再次強調道:「你要是遇到什麽特殊情況,需要人數與武力的,一定要先來找我。」


    「放心吧,不會真出事兒的。我運氣可好了,弘海法師可是親自給我開過光,犯人遇到我都得立刻放下屠刀。」晏塵水雙手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仿佛天頂真有佛光灑下來。


    賀今行拍了他的胳膊一下,不跟他貧,把話題轉迴記錄簿上的案子。


    就這麽待了半日,瞅著天色不早,他適時地告辭。


    晏塵水送他到門口,忽然想起來:「對了,明天柳從心去麽?」


    「他?」賀今行不解,為什麽會問到自己。


    晏塵水奇道:「他不是進了工部嗎?對,虞衡司郎中,你在工部的官舍沒有碰到過?」


    賀今行訝異地挑眉,仔細迴想,這大半個月確實沒有見到過。「他大概有別的住處,並不住在官舍吧。」


    雖然柳氏的產業幾乎都被查封,但秋玉能重起商路,手裏或多或少還有些底牌。


    他倆沒碰過麵,晏塵水也隻能作罷,說:「我是怕秦幼合那傻子給他也送請柬。江南水患那會兒,柳從心他家裏被抄家滅門,說不得就有秦相的手筆。秦幼合傻,不一定能看出來,但柳從心肯定知道啊。」


    秦家這小少爺向來豪氣,不在乎錢財,一起吃飯玩樂過的人,沒讓他不高興,就算有過交情。大派請柬的時候,不定真就給柳從心派了一份。


    賀今行想到這其中的隱患,亦道:「可惜先前沒想起這一宗,不然就直接問問祺羅掌櫃。不過不管怎麽說,明晚就知道了,到時候我盡量早些去。」


    晏塵水點頭說好,「我也早點兒。」


    第二日,逢五大朝會。


    賀今行照例宣讀奏報,列班同僚裏已經沒有了針對他的噓聲。


    對著這麽一尊不喜不怒的石佛像,說什麽都激不起他的反應,倒容易顯得自己像跳樑小醜,讓其他對頭看了笑話。


    這場朝會很平和地結束了。


    蓋因中旬以來,通政司幾乎每日都能接到雩關的來奏,詳細地呈報了議和雙方的談判,可謂突飛猛進。相信不日就能簽訂盟約,迎使團迴京。


    皇帝高興,降下喜樂之音,文武百官也就領受甘露,跟著高興。


    賀今行出殿的時候,下意識往左右列隊的禁軍看了幾眼。可惜今日在殿前值守的羽林衛裏,並沒有林遠山。


    他知道禁軍有輪換侍衛禦前的規矩,卻不知現今是幾日一輪換?


    這事暫時沒有去打聽清楚的必要,他快步迴了萃英閣,爭取盡快處理完今日的公務。


    下屬同僚們知道他晚上要去參加婚宴,都很盡力。到落日時分,通政司準點下衙。


    賀今行告別同僚,抱著包紮好的賀禮,直接前往秦府。


    轉到貫通東西的主街上,便能在街麵看到尚未打掃幹淨的鞭炮碎屑與碾落成泥的花瓣,還能不時從街邊閑漢嘴裏聽到白日迎親的盛況,談論的語氣都艷羨不已。


    八抬大轎,十裏紅妝,堪比當年靖寧公主出塞。


    他聽在耳裏,卻不自覺地擰眉。


    國難當頭,如此奢靡鋪張,秦相爺不是這種短視的人啊。


    他一時不太能想明白是為什麽,不再關注街景,以致於沒有注意越接近秦府,車馬人流越是眾多。


    等走到秦府所在的巷子,已然是水泄不通。


    以往門前台階都難踏的秦府,今日廣開大門,喜迎四方賓朋,共賀秦少爺喜結良緣。


    來者自然甚多,那架勢似要將秦府的門檻踏破。


    幸而賀今行隻身前來,能在數架馬車之間的縫隙裏挪動。好容易摸到大門前的石獅,發現門前站崗的竟是黑甲的禁軍。


    夜幕悄無聲息地拉開,大紅燈籠早早掛起,黑龍旗在橙紅暖光裏隨夜風輕揚,有幾分如夢似幻的不真實。


    賀今行上前把請柬交給秦府迎賓的管事,報了身份名姓,一錯眼,卻見上午沒看到的人正站在一旁,不由睜大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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