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正玄道:「這可由不得他們,當初若不是靖寧公主阻止,北方軍早就大敗他們合西部族。那樣的話,人馬牛羊早就都牽迴雩關了,還在這兒跟他們談什麽賠款。」


    裴明憫輕輕搖頭。事實已然如此,過去的任何假設都沒有意義,他們雙方談判也是為了議和,以達成休兵的目的。


    「能不打仗,還是不打的好。西北戰況不知如何,但隻要戰事還沒結束,就不利於我們此次談判。」他低聲說:「國庫虧空的問題懸而未決,未必能支持雙線的長期作戰。」


    國庫吃緊導致軍費吃緊,已經是個老大難。王正玄心知此話非虛,嘆了口氣:「北黎人或許就是抓住這一點,認為我們不敢興兵與他們開戰,所以肆無忌憚地拖延、輕視談判。」


    裴明憫道:「所以,我認為我們要拿出一版讓北黎人無法拒絕的條款。不管是心服口服,還是憤憤不平,他們都必須接受才行。」


    王正玄細思片刻,也認同這個想法。兩人繼續看這一張又一張的草案,不時交流些新的想法,試圖找出最佳的解決辦法。


    接連幾日都是如此,又新增了一大遝的草案。


    轉眼到了四月,雩關就在近前。


    北方軍月初例行巡防,嬴追騎了一日馬,迴來時頗有些疲憊。後方營盤卻傳塘騎來報,說有名老者拿著一枚玉佩求見長公主,自稱是長公主舊識,名叫張厭深,就在大營門口等著,怎麽趕都不走。


    「張厭深?」嬴追想起那年迴京述職,她去至誠寺,等候在那兒多時的老人向她求了一枚信物,約定日後能憑此見她一麵。「確是本帥舊識,去請過來吧。」


    她迴去卸了盔甲,換上一套武服,想到那名老人,仍然感到驚奇。


    難道當日所言「時機」,就在今日?


    在衛兵將張厭深帶到關樓上,她看到老人戴冠佩劍,著裝無比正式之後,驚奇到了頂點。


    張厭深等了半日,口幹腳軟,卻仍然撐著脊樑,作揖行禮:「草民拜見長公主。」


    「厭深公,許久不見,您身子骨可還硬朗?」嬴追還過禮,請他進屋說話,親自倒了茶。


    「再撐個兩三年,應當沒有問題。」張厭深沒有笑,說話時卻總似一直帶著笑意。


    他潤了喉嚨,放下茶杯,抱拳道:「草民此來,是有一計,想獻於長公主。」


    嬴追道:「果然,先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不知先生要獻的是哪一方麵的計策?」


    張厭深反問:「聽聞大宣與北黎的議和進程受阻,長公主是否在為此而憂慮?」


    嬴追沉吟片刻,頷首道:「不瞞先生,眼下我與北黎陳兵相峙,上下都要隨時隨地保持警戒,並預備好與北黎人開戰,將士們的壓力會越來越大,全軍在輜重與武備方麵的消耗也比平常高出一截。今年的餉銀還沒有影子,我們必須能省則省,如果能早些結束戰備狀態,最好不過。」


    兩邊的談判一直拖著,著急的不隻是使團,還有他們這些駐守在邊境線上的將士。


    於是她抱拳道:「先生若有思路,不妨請講,嬴追洗耳恭聽。」


    張厭深沒有繞彎子,他確實老了,精力已不足以支撐他打機鋒,或是逐層鋪墊來抬高調子,開門見山道:「放棄賠款,轉換思路。」


    他豎起兩根手指,「如果是我,我會給北黎人提供兩個選擇。第一,讓北黎人出兵至鳴穀關,助我們將西涼人趕迴婆羅山,以代替賠款。至於具體多少兵力合適,殿下應當比老朽更有發言權。」


    嬴追順著他的思路思索,如果讓北黎人派兵從合撒草原下去,自背後突襲西涼人,與振宣軍前後包夾,勝算很大。


    這個法子朝廷應當能同意。畢竟朝廷眼下的當務之急就是支援西北的戰事,讓西北早些迴歸和平,以免整個國家被拖入更深的泥淖。政事堂之所以開出高額賠款,也是為了填補軍費的缺口。


    「但是北黎人未必肯答應,就算他們答應了,也可以一直磨蹭著不出兵。或者,他們表麵答應,背後卻反水,再與西涼人沆瀣一氣,那我們更要吃大虧啊。」


    她身為將帥,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敵國,「西涼人能突襲鳴穀關,就是他們給借的道。」


    張厭深沒有反駁,「所以我要說第二點——能否給我一張輿圖?」


    「先生跟我來。」嬴追直接將他領到議事廳,抬臂指向廳中的大型沙盤。


    張厭深走到沙盤左上方,拿出一張三尺長的輿圖打開,比照著,以手為杖,從牙山最西端往業餘山的拐角處,在沙盤上圈出一塊狹長型的土地來。


    「不同意借兵,那就讓他們將鳴穀關外這塊地盤,割讓給我們。」


    嬴追:「單獨賠款就仿佛要斷了他們的命脈,要讓他們同意割地,難度不亞於讓他們同意賠款。」


    說話間,她眼角餘光瞥到對方手中的輿圖,老舊泛黃,帶有許多個人標註,顯然已經使用許久。但她覺著眼熟,仔細瞧了一眼背後銘文,竟然是中慶年間的製品。


    張厭深仍然指著那塊地:「業餘山北麓這一帶地界,對北黎來說是邊遠偏僻之地,日照不長,水草不豐,不適宜畜牧也不適宜耕種,鮮有人居。北黎王庭當時能允許西涼人借道,就說明並不重視此地。現今的實際控製權,也是在西涼人手中。」


    「但如果到了我們手中,卻能讓防線外擴,以避免鳴穀關被突襲的事件再次發生,意義極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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