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營裏能靠顧橫之彈壓,但也隻能約束住眼前這一兩千人。這支振宣軍可是十多萬的新兵啊,紀律性和耐性都還需要長期的錘鍊,哪個千營裏稍有不慎出了內亂,給了西涼人可趁之機,整條蒼州防線上的人都要跟著倒黴。


    「倒不會這麽快。」兩人一道迴營,顧橫之的目光掃過一排排營帳,繼而環視周邊的原野。


    蒼州貧瘠,但不是寸草不生,環業餘山以及天河支流流域都有植被覆蓋。他們的駐地靠近佛難嶺,平常不時就能看見飛禽走獸,斷了糧也不至於立刻斷炊。


    他思索過後,吩咐道:「明日早間的操練取消,分散成小隊去采野菜,下午的軍陣對抗就換成打獵比拚。」


    不管帥帳那邊如何統籌,首要之務,是保證自己營裏的兵在這幾日不能餓著。


    楊弘毅「誒」了聲,又說:「可總不能每日都讓我們的戰士自己尋找食物吧,耽擱操練,妨礙應急,行軍遷移也就算了,這正打著仗呢。冒大不韙地說,當初就不該征這麽多的兵。供給不起,征再多也是屁用沒有。」


    「我們這些聽命令行事的不知道戶部能撥出幾個子兒,那些下命令的還能不知道嗎?淨睜著眼瞎整。」


    「到這個地步了,總不能現在撂挑子。」顧橫之走進營地,兩邊崗哨與來往士兵都向他行禮,他一概頷首致意。臨到分路,低聲囑咐:「注意情緒。」


    楊弘毅迴答「明白」。馬後炮沒用,光發牢騷也沒用,反而容易帶動手下士兵焦躁恐慌。他也就是私下說幾句,把心裏的不痛快發泄出來,轉頭就去傳達命令了。


    顧橫之進了帳,把收到的信壓在將軍印底下。他案上還有一封信,也是今行寄來的,托他轉交給賀長期。


    後者現在人在佛難嶺,所屬隊伍在仙慈關,信件沒法直接寄到對方手中。


    他還在想糧草的事,打開輿圖盯著自己所在的位置,再往北四百餘裏就是鳴穀關。不久,他生出個想法,迅速地另寫了一封信,並打算和案上那封信一起傳給賀長期。


    動作到一半,忽然拿起那封信,捏在指尖感受了一下。觸感極薄,裏頭的信紙應該就兩三張。


    唔。


    他把那封信放到上麵,找草繩紮起來,再叫帳前衛兵去叫周碾。


    「將軍!」周碾很快前來,勁頭很足地抱拳行禮:「可是有任務交代屬下?」


    「送到佛南嶺,給賀長期。」顧橫之把信交給他,「要快。」


    「屬下這就動身!」周碾打了包袱,連夜跨馬出發。


    他的騎術已經很嫻熟了,好好執行完這趟任務,就能證明給將軍看,而後向將軍申請去弓箭隊。


    翌日一早,夥頭剛吹號叫大家吃早飯,賀長期便收到了這兩封信。


    「顧橫之派你來的?」他看了看落款,有他那倒黴弟弟,也有顧橫之。


    送信來的塘騎點點頭,剛要走,肚子咕嚕咕嚕地叫了兩聲,立刻用手捂住。


    賀長期便把剛領到的胡餅撕了半張,分給他,讓吃了再迴去。


    周碾趕忙道謝,那半張再撕作兩半,放一半進幹糧袋裏,再更加不怎麽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賀長期看著他打馬走遠,眉毛跟著擰起來。知道振宣軍糧草緊缺,但怎麽缺成這樣了?


    「哎,咱果然還是天真了。」牧野鐮叼著大卸八塊的其中一塊餅子,撐起一條胳膊肘試圖搭在他肩膀上。他倆差不多高,這動作費勁兒巴拉的,說話都用力了些:「從前以為當了兵就能吃飽飯,結果也得縮緊肚皮,你說那些大頭兵圖個啥。」


    賀長期已經被他擾得疲了,懶得管他的胳膊,隻說:「西北軍又沒短你的口糧,你少說風涼話,積點兒口德。」


    行,牧野鐮一拐口風:「還得是咱們軍師,立場堅定,深謀遠慮,精打細算。」


    賀長期沒接話,餅也不啃了。


    仙慈關還有些存糧,但那是因為一批又一批士兵犧牲而節餘下來的。去年這個時候的十五萬人,留存不到四萬人。且隻出不進,也勻不出多少。


    對振宣軍來說是杯水車薪,王義先也不可能拿出來接濟。


    西北軍從上到下,多少人心裏都有怨,有恨。


    他是這支軍隊裏的一員,榮辱與共,死生一體。不管私心如何,都不會背刺軍旗,與大部隊相逆。


    他無以言表,便拆了兄弟寄給他的信,細細看起來。


    牧野鐮嚼吧嚼吧,猶道:「這振宣軍也是奇怪得很,我看那小顧將軍挺厲害的啊,那方總兵卻不用他上前線,而是把他調到後麵去窩著。你說,是不是防著他爭功?」


    「……一個戰場上同生共死,哪兒有這麽齷齪,你少照鏡子看人。」賀長期不客氣地說,信看到後麵,忽然轉頭,直勾勾地盯著牧野鐮。


    後者嚇一跳,迅速低頭:「我錯了,咱有話好好說,你可別動手。」


    「誰想打你?」賀長期扶額,「我隻是看看你怎麽樣。」


    他揚了揚手中的信,「我兄弟問你的近況,我看看你,好寫迴信。」


    「嗯?」牧野鐮當即湊過來,扒著他的手臂看完了那一截話,樂了,「小賀大人還記得我這號人吶?」


    仔細一品,感覺也不賴,於是嘻笑道:「那你就跟他說,我好得很。要是來日上戰場,賀小將軍能罩著我,那就更好了。」


    賀長期再看他片刻,那張笑臉上的疤痕都帶著討好——但此人前科累累,實在難以分清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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