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大夥兒也答應過他娘,要看著他,別讓他幹傻事。


    「我願意領頭,你們呢?」周碾看向瓦珠。


    這些混血兒已然完全融入這座城,甚至多虧了他們能打善戰,才能堅持到今天。


    沒等瓦珠說話,劉縣尉就半強製地拉周碾坐下,說:「就算要去,哪有讓娃娃先去送死的?咱們這些老的先上,等打光了,你們這些年輕人再頂上也不遲。」


    胡大從另一邊把人按住,點點頭:「你們年輕,沒咱們活得長,該多活一陣。」


    有人試圖緩和氣氛,玩笑道:「對啊,萬一就等到救兵了呢。」


    城牆上響起稀稀疏疏的無奈的笑聲,笑過之後,劉縣尉嘆了口氣:「就是對不住小夏大人和諸位絨人兄弟,縣尊當時該讓你們走的。」


    「我們下來的時候就沒打算馬上迴去。」夏青稞托著自己的左臂,說:「大家也不必著急拚命,能守多久守多久,哪天守不住了,都得死。況且,今行還沒迴來,我要等他的。」


    話說得直白,眾人皆訕訕,俄而有人低聲祈禱:「……也不知道縣尊他們怎麽樣了,不管順不順利,千萬要平安啊。」


    夜漸深,該睡覺的往掩體下挨擠著一趟,該值守的就倚著城牆盯著西涼軍營盤的方向。到如今,已經難以維持崗列,全靠硬撐著熬下去。


    夏青稞把自己排在後半夜,小睡片刻,便起來替換。


    不知過了多久,賀冬忽然出現在他身邊,低聲說:「找遍全城,才從犄角旮旯挖出些沙蒿,你且將就將就。」


    「麻煩賀大夫了。」夏青稞不在意,脫了半邊衣裳,把胳膊伸過去。他白日守城時挨了一刀,當時傷藥不夠,就隻進行了包紮止血。


    賀冬眼睛不太好,眯著眼湊近了,借火盆架的光給他重新清理傷口,下手總有些遲滯。


    他不想浪費太多時間,不知從哪裏掏出一小截蠟燭點燃,方寸間立時明亮了些許。


    「不早些拿出來。」賀冬把揉碎出汁的草葉按到他傷口上。


    「以前剩下的。」夏青稞忍不住長嘶一聲,似是為了緩解疼痛,慢慢地說:「那年我進京參考,身無一物。幸而與今行的號房相依,他帶了四支蠟燭,分給我兩支。我沒捨得用完。」


    賀冬聞言一怔,沉默地給人裹好紗布,背過身去拭了拭眼角。


    夏青稞咬著牙等痛勁兒過去,將手裏的蠟燭放到了垛牆上,凝視半晌,終究沒有吹滅。


    縣令爺爺說,人世間因果輪迴,善惡終報。


    所以啊,天神在上,請您福佑我們。


    蠟燭即將熄滅的時候,城外的西涼軍營也亮起火光,少欽便金鼓大作,震響了所有人。


    「西涼人來攻城了嗎?」大家都惶惶地爬起來,抓緊武器。


    「尚未。」夏青稞眉頭緊鎖,不確定地說:「他們似乎是內部出現了問題,在互相爭鬥?」


    「內亂?好啊!」有人高興地大叫,然而他們並不能看清裏麵的情形,不知事實到底如何,隻能緊張地盯著遠處的動靜,又害怕又希冀著什麽。


    黑夜一點點走到盡頭,黎明之際,兵戈廝殺之聲終於平息。


    大半座軍營都塌毀了,一群人從廢墟裏走出,至雲織城牆十丈外即停。


    這個距離,足夠上麵的人們看清他們青腫的臉,殘缺的盔甲,以及糊在上麵的血。他們形容悽慘,眼睛卻仍是鼓的,渾身肌肉仍是僨張的,如同餓得癲狂之後才將捕到獵物暴食一頓的野獸。


    但這些都不重要,因為他們認得出這些軍士——是宣人!


    「我們是朝廷新組建的振宣軍,來解救大家的!大家看清楚了,不要怕,也不要攻擊我們!」有軍士放開嗓門叫城。


    然而連續幾遍,城樓上都毫無反應。


    年輕的將軍獨自出列,走到城門前,目光掃遍上方的人,才開口:「我是振宣軍信武將軍顧橫之,也是今行的朋友,可否打開城門方便對接?」


    眾人這才如夢初醒,匆忙奔下城樓。


    還有些人精氣神一鬆,沒力氣下樓,就沿著城牆滑坐下來,靠著刻在牆上的大片名字,低聲說:「兄弟姐妹們,救我們的援軍來了,我們沒有被放棄。」


    真好,真好啊。


    要是你們也能等到就更好了。


    還活著的人額頭抵牆,失聲大哭,涕淚滿衣。


    振宣軍進了城,百姓們把將官們層層圍住,胡大問出大家的心聲:「將軍,是朝廷發起反攻,來收復我們淨州了嗎?」


    顧橫之看著他們臉上熠熠發光的期盼,說:「我們是先鋒軍,任務是奪迴神救口,其他地方尚在西涼人掌控之中。」


    大家頓時有些失落,又疑惑:「難道軍爺們不是從淨州過來的?」


    「咱們走的天河高原,那上頭是真冷啊,差點就翻不下來。」楊弘毅把話攬過去,引起一陣驚唿。


    顧橫之就與劉縣尉和夏青稞到一邊去談事,深入了解雲織的情況,包括他們縣令的行蹤。


    所謂機密任務,他從未聽軍師提過,便在結束談話之後,單獨去問賀冬。


    「我能信你嗎?」賀冬習慣保持懷疑,但並沒有堅持太久,「罷了,總歸都到這時候了。」


    他抬手指向西天,「今行他,殺人去了。」


    顧橫之順指望去,錯金山在朝陽下閃閃發光。


    去哪裏,要殺誰,都不必言明。他低頭很淡地笑了一下,「不愧是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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