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運職責在身,本府就不說『慢走』了。」


    汕浪磯上,王大公子「唰」地展開摺扇,揮向江麵,「一路順風。」


    輜重官站在船頭抱拳迴禮,座船拋錨起航,逆流北上。


    押運糧草的船隊一走,河上等候已久的其他船隊立馬泊進位,剛歇會兒氣的力夫再次忙碌起來。他們肩扛的每一袋都是新麥,將被運往另一個北方。


    知州則登上返程的馬車,冰盆一沁,瞬間涼爽得喟嘆一聲。


    侍女心疼地為他擦汗,一麵稟告:「公子真有先見之明。年初您要組織墾荒,那些個討厭的老不死還推脫不交地,最後訛了您不少東西。現在糧價漲了,又都後悔了,巴巴地來送禮,真叫人噁心。要奴婢說,公子就不要理他們,他們難堪都是自找的。」


    王玡天慢悠悠地搖著摺扇,「都是為五鬥米而忙碌的俗人罷了,何必互相為難?」


    侍女不依:「您怎麽把自己也說進去了?」


    「人能被殺死,卻不能被餓死。所以天底下都是俗人,本公子也不能免俗。你們啊,看那些老不死是什麽眼光,折一半來看我就是。」


    「公子開玩笑呢,那些人怎能和您相比?」侍女掩嘴笑作一團,另一名侍女便問:「那今晚可要安排公子與他們見麵?」


    「明日再說。」王玡天提高聲音吩咐車夫:「直接去遙陵。」


    侍女們驚訝道:「要去拜訪賀氏?」


    「不,去看一個老人家,據說也姓王。」


    「公子在稷州沒有本家,這是誰?難道又是小賀大人拜託公子幫忙?」


    王玡天露出默認的笑容。


    最新往來的信件裏,賀今行不止托他照拂萍水相逢的鰥居老人,還恭喜稷州的小麥豐收,又提了太平大壩停工一事,替水部的主事江與疏牽線搭橋。


    不過事情難度有高低,舉手之勞他盡心盡力,燙手山芋他就先擱置擱置。


    那道治安疏他有耳聞,朝廷也下了好幾道似乎很相關的政令,但具體怎麽個實施法,還需得觀望一陣,才好判斷。


    侍女聽他講完淵源,「這麽遠,這麽久,還能記得這麽個人,小賀大人可真是個好人。」


    「好人麽?對一些人好,就得對另一些人不好。比如他手底下的吏員,肯定不會過得太滋潤。」王大公子將車簾撩開一條縫,向外看去。


    他們頂著烈陽,快馬加鞭,所過山野田林生機蔥蘢,販夫走卒汗如雨下。


    越是豐收季,越是人倍忙。


    宣京城中央的政事堂裏,五曹房和舍人院也忙得暈頭轉向。但任何一個吏員出入時,都記著要遠離正堂。


    因為堂裏諸位高官議事的氛圍比這天氣不遑多讓。


    「看看荼州攻城作,一邊造廠房,一邊起爐灶,還能及時趕製出一批新武器。諸位大人也該好好鞭策鞭策屬下,再嚷嚷著殫精竭慮為國分憂,也得拿出些實績來是不?」


    傅禹成舉著一本奏摺,音容激動:「而不是就知道逮著我們工部薅,扣預算,削開支,拿我們工部該得的撥款,去填其他地方的坑!」


    首當其衝的陸尚書沒有上一任的老好人脾氣,當即迴敬道:「傅大人可不能這麽攬功啊。鐵礦是安縣役夫所開,發動鐵匠也是安縣令餘聞道所為。至於攻城作研製軍械,本就是你們工部軍器局的職責,履職也值得誇耀了麽?」


    傅禹成大怒,心道這廝一定是記恨重明湖填沙案的事,更加不甘示弱。


    兩人你來我往,位置被調到他們中間的崔連壁抬手扇了扇,試圖扇開空氣中左右亂躥的唾沫。無果,悍然出言打斷:「既然造出了這麽多武器,那就趕緊送到前線去。不然造再多,發揮不了用處,也就是堆廢鐵。」


    政事堂稍靜,裴相爺淡笑著開口:「問題是,送到哪一邊呢?」


    盛環頌即答:「這攻城作一開始不就是因為西北戰事才重啟的麽,後頭遷址擴建也是為了更快造出武器補充軍需,第一批自然該運到西北去。更何況西北軍打了這麽久,兵疲器損,正是亟需補給的時候。」


    「不能這麽說。」傅禹成卻道:「北黎毀壞盟約的軍報大家也都看了,晉陽殿下先是分兵支援西北,而後設伏殲滅北黎先鋒軍,又力抗其主力於雩關,局勢緊張不亞於西北,對武器的需求是燃眉之急。不如先將這批武器送到雩關,再責令荼州攻城作加緊製造下一批,供給淨州那邊。反正淨州那邊暫時處於休戰期,也不急著用……」


    聽到這裏,盛環頌忍無可忍,拍桌子道:「你懂個屁的局勢!」


    傅禹成不屑:「怎麽,盛侍郎以為隻有你們兵部的人才有資格談軍情?本官告訴你,雩關若是出一點問題,北黎人進來,一過燕山就能衝到你鼻子底下。到時候,哼,你這樣的就是千古罪人!」


    議事桌上又大吵一架,吵到最後照例請秦相爺做主。


    秦毓章合上一本剛批完的摺子,眼神沒分出來片刻,「不論功過,賞罰自有陛下做主。武器送到雩關還是仙慈關,自然也要請陛下決斷。」


    散了會,正好快到下衙時辰,傅禹成一肚子氣,幹脆直接坐轎子迴府。一路上暑熱灼人,他心裏卻冷意直冒,又冷又熱,冰火兩重天。


    迴府沒來得及躺,就叫人伺候著換了身官服,又調頭單獨去見秦相爺。


    到了政事堂,當值的舍人卻說,相爺已經歸府,「若是傅大人您來找,就請您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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