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冬便向他道謝告辭。


    少欽,老僕過來稟告,一切準備妥當,隨時可以啟程。


    他環視這座已顯破敗的院子,隻覺唏噓:「要走了,還真有些捨不得。」


    老僕不忍道:「可以留人灑掃維持。」


    「不必管,由它傾頹。」陸潛辛在門廳拿走一把傘,將傘撐開了才跨出宅門。大鎖在他背後落下,將他與再也無法溯迴的光陰徹底隔絕。


    轔轔車馬拋沙棄雨,東出累關,疾速向宣京去也。


    南下數千裏的異國他鄉,暴雨方歇。王城數百裏外的某座山穀煥然一新,鳥雀重振雙翅,在林間路上飛來飛去,更顯此地幽靜。


    忽然,一側山岡上的一叢野草動了動位置,緊接著響起小聲的南越古話,「已經過去八個時辰了,還要等嗎?王軍真的會從這裏經過?」


    「等。」旁邊傳來迴答。


    那「草叢」又蹲迴去,一動不動了。


    又是兩個時辰過去,雨後新出的太陽迅速拋灑熱量,將山間萬物曬得發蔫兒之時,山穀入口處終於冒出一麵旗幟。


    緊接著,身著布甲的南越軍隊湧現出來。


    山岡上的灌木野草似被風吹過,起起伏伏。


    「再等等。」


    底下經行山穀的部隊毫無所覺。為首的小貴族坐著滑竿,寶蓋不能完全遮擋陽光,他便將絹扇蓋在臉上。


    那些鬧事的奴隸自稱起義軍,還往幾個大聚落散播流言,搞得人心浮躁。王上忍無可忍,派他們同時向各個方向出發,進行全麵地搜捕剿滅。


    他權勢最弱,手下奴隸也不多,就被排擠到連路都沒有的荒山野嶺。他便打算做做樣子能交差就行,這會兒正做著夢,卻突覺屁股底下的王位搖晃起來。


    一睜眼便是天旋地轉。他肥大的臉砸到山道上,痛罵還未出口,一支利箭破風而來,釘入他的脖頸,如被放了血的飼豬一般抽搐兩下,就幹脆地死了。


    抬滑竿的那幾個奴隸因勾到絆腳繩而被絆倒,轉頭一看貴主身亡,立即嗚嗚叫喊起來。


    伴隨著兩側山岡上紛紛滾落的石塊,隊伍大亂。


    暫時沒被砸到的奴隸抽出刀、豎起矛,衝上兩邊山坡。誰知坡上草地裏藏了許多帶刺的棘條,薄薄的草鞋踩上去便被刺穿,頓時慘叫一片。


    盞茶之後,山岡上儲備的石塊告罄。


    「殺!」一個「草人」猛地站起來,舉刀向天怒吼。


    下一刻,兩邊山岡似平地拔高一般——許許多多的「草人」跟著站起來,隨他衝殺下山。正是南越王軍久抓不到的起義軍。


    此時才能看清,他們穿戴著與周遭的灌叢顏色材質都極其相似的鬥笠蓑衣。


    最後隻有一人留在山岡上,俯視這場毫無懸念的伏擊戰。


    戰鬥結束之後,他取下鬥笠,迎上喜氣洋洋的起義軍首領,「……敵人全部消滅,而我們隻傷亡了三十個不到,這樣的戰術太有效了。顧將軍,你是怎麽算到一定會有王軍從這裏經過的?」


    顧橫之十分平靜,沒有任何欣喜之意。


    伏擊,截殺,我強敵弱,這樣的結果在意料之中。


    況且,他毫不否認自己就是在賭,「如果再晚兩個時辰,還沒有敵軍經過,我就會提議離開。」


    他隻確定會經過這裏的敵軍必然戰力不豐,並不能肯定會有敵軍從這裏過。


    「但結果證明你是對的。」首領依然感激他:「這一路,多虧遇到了你。我向先前懷疑你而向你道歉。」


    顧橫之抱拳迴禮。在休整過後,他便讓起義軍換上完整的王軍鎧甲,收起無損的王軍旗幟,按計劃繼續向王城前進。


    整體戰力而言,南越王軍絕對優於起義軍。


    所以他提出了以小博大的計策,趁王軍大舉追捕起義軍、王城空虛之時,金蟬脫殼,暗度陳倉,直搗王城,拿下交禹王以及一幹貴族。


    計策雖險,但起義軍首領顯然是有膽略的人。雙方合作走到這裏,再跨過一條大河,隻需一天一夜,就能直抵王城。


    然而入夏以來的多次暴雨,讓大河水位猛漲,上麵激流滌盪,下有暗石不明。起義軍嚐試幾次,竟都難以渡河。


    「繞過去怎麽樣?東行一百裏,地勢平緩,水浪不大,更容易過河。」首領指著樹皮地圖說。


    顧橫之聞言皺眉。


    繞道太費時間,有被那個方向的王軍堵截的風險,更重要地是,若他們預備冒充的這支王軍覆滅的消息傳迴王城,讓交禹王有了警惕,擒王的計劃將功虧一簣。


    他將十數條粗麻繩接成兩股,一頭都綁到自己腰上,另一頭分別綁到河邊並排的兩棵大樹上。


    「盯著我。」


    他做了交代,深吸一口氣,一躍跳入湍急的河中。


    滄水在陽光照耀下平滑如鏡,映著粼粼金光。


    水邊,名為「翠玻台」的水榭高台上,酒席正酣。左右席位坐滿了留在王城、不必領兵出征的大貴族。


    左列上首乃是交禹王最信任的兄弟之一,擁著美姬開口道:「本王聽說宣人男子皆學禦射,裴使節年紀輕輕,能勝過其他官員出使我國,想必極有本領。本王座下有勇士二十,不知比之裴使節輸贏幾何,可否討教幾番?」


    話裏雖是疑問商量,話落,便有武士自他身後走出,到宣朝使節的席位前,作勢請戰。


    裴明憫沒有向對方做出任何迴應,起身走到堂中央,整冠理袖,向倚在寬榻上的交禹王行了一禮。「在我宣朝的習俗裏,君子習六藝,本意是為修身養性。禦射兼拳腳之道,在下雖有涉獵,卻並不精通。若是要比拚武藝,這位大王的二十名勇士,在下恐怕一人都打不過。所以,在下直接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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